法国。
上官老头的死讯已经公布了出去,所有与他有交情的人都参加了他的葬礼。
葬礼就家里举行,莫梵亚一身黑色西装,胳膊上戴着白色的孝带。他看上去很累,只是,仍然在外公的灵前,跪得笔直,稳稳地扶着上官雅芯。上官雅芯已经哭晕了好几次,到了中途,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莫梵亚便让佣人扶着她先上楼休息。
陆续有人来,那些人,莫梵亚都认识,当然,大多是外公的旧识,也是S的主要人员。他们上前,他鞠躬回礼,在整个仪式上,莫梵亚的表现堪称最称职的一家之主,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到了后半场的时候,莫博石终于来了。
众人都知道他和莫梵亚的纠葛,自莫博石一出现,大家的实现便纷纷地投向了这边,大概是想看看那两父子怎么相处吧。
可是,大家显然失望了,他们都很平静,莫博石甚至还能淡淡地嘱咐一句,“节哀”。莫梵亚欠身,“谢谢。”
然后,莫博石入座。
风平浪静。
不过,大概是太过平静了,莫名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等礼毕,就在众人准备退场的时候,大院的门突然被关了起来,几名实枪核弹的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守在门口。
众人皆是惊惶,又怒又急地看着莫梵亚。
大家都不是好惹的人,这件事,如果莫梵亚不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真正火拼起来,谁也讨不到便宜。
莫梵亚终于站了起来,慢条斯理,走到司仪台,他的手扶着话筒,面对着一整屋怒气冲天的人,淡淡道:“我没有打算针对任何人,只是借着大家都在的机会,有些事情,希望能与大家说清楚。”
众人都沉下心来,且看看莫梵亚准备说什么。
莫梵亚却款步走下台,他停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身前,以茶代酒,很恭敬地敬了一下,“刘老,您和外公是老朋友了,当年上官家出事,也是因为有您的一臂之力,才有了今时今日的上官家。上官家欠着您的情。上次外公说,让您多照应我,晚辈自认无功,不敢让您都费心,只是,为了外公,晚辈却想为刘老做一些事情,以慰他的在天之灵。——上次您提议说想要东岸的生意,我已经吩咐下去了,那一片,不会再有人碍您的眼。先干为尽,以此立约。”说完,他喝完手中的茶,轻轻地鞠了一躬。
刘老自然喜出望外,连忙伸手扶住他,“世侄还请节哀,不过,上官有你这样的孙子,也是他的福气。”
莫梵亚就势直起身,又走到第二个人的面前,“徐先生,上次那一招声东击西,迫使市政厅改选新址,梵亚实在佩服得很,有机会,梵亚一定要向徐先生好好学习。我听说徐先生的女儿今年好像上大学,我刚好认识牛津大学的校长,也许有机会,大家可以一起吃个饭?”
对方客气地谦逊了几句,不过,听说可以与校长一起用餐,还是很有兴趣。女儿的问题一向是他的老大难,平时太过贪玩,申请没能录取,偏偏她又一定要进那所大学。——小女孩的男友在里面。在家里吵得他不得安生。
不过,高兴完后,他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这点琐事,莫梵亚也知道?
正想着,莫梵亚已经敬过他,继续走向下一个人。
他没有遗漏其中的任何一位。
莫梵亚的态度一直是诚恳的,他感谢了所有人曾经做出的贡献,肯定了所有人的能力,可是,那里面的洞悉与睿智,却又让众人在暖心的同时,冷汗涔涔。
这样过了近一个小时,莫梵亚终于停在了莫博石的面前。
大家纷纷望过来。
这次,大概真的有好戏了,父子两的终极Pk。
可是,莫梵亚一开口,却把众人都怔在了原地。
莫梵亚说:“爸。”
在冷战了那么久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叫他“爸。”
莫博石本来已经准备了一切应对,惟独,没能准备好这个场面,在这一声称呼前,他有种丢盔弃甲的感觉。
毕竟是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就算真的舍弃了,又怎么会没有一点感情呢?
可是,莫博石当然不会幼稚地以为,莫梵亚是要与他和好。
事实上,他此时这样叫他,总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莫梵亚却转过身,吩咐后面的人,将他手中的茶水,换成真正的酒,他将酒杯举到面前,轻声说:“我知道,前段时间,我们父子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是,血浓于水,你一天是我的父亲,就一辈子是我的父亲。我还记得,小时候您教我开车,教我打高尔夫球,每次闯祸,您都会在我身边,我生病,您就会在床前守通宵,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您说,我是您这辈子的骄傲,这些事情,我一件都不会忘。——上次的事情,我已经原谅您了,我知道,作为莫氏家主,您有您的不得已,我也很谢谢您,为了我所做的一切。联络那些反对我的人,提供给我名单,为我铺路……在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我怎么还能责怪于您呢?”
莫梵亚的话,让全场顿时哗然。
原来父子不和的消息,只是烟雾弹吗?
故意闹成仇人,然后,再由莫博石出头,去联合那些想内反的人,最后,再把那些人出卖给莫梵亚?
这根本就是一场戏!大家都被他们蒙骗了!
一念到此,这些日子与莫博石碰过头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莫博石:怀疑,愤怒,阴冷,一应俱全。
莫博石却冷冷地看着莫梵亚,刚才涌出的温情,全部变成了一阵冰凉。
是了,尽管他们闹失和,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莫梵亚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自古虎毒不食子,他甚至没有立场来推翻莫梵亚的这个谎言?
难道要他当场喊一声:你又不是我亲生的吗!
“欢迎您重回silence,我的一切,都是您的。”莫梵亚已经将酒杯举起,一饮而尽。酒气让他的脸颊泛出潮红,他的眼睛很亮很亮,莫博石却在那双眼睛里,读出了刻骨的敌意。
他沉默着,仍然只是冷冷地看着莫梵亚。
莫梵亚则转过身,面向着众人,“我与爸已经和好了,所以,与我父亲交好,便是与我交好。我同样很谢谢你们,在关键的时候,会站在我爸的身边。”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打算追究了,那些密谋反对他的人,既是站在莫博石身后,现在父子两和好如初,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这一番话,虽然让全场都松了口气,但总觉得别别扭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既然你的话都讲完了,那我们可以走了吧?”其中一个人问。
莫梵亚微微含着笑,仍然看着莫博石,“爸,妈很想你,因为外公的事情,她老人家最近的身体也不好,难道您不想上楼去看看他吗?”
莫博石眸光微沉,“你果然出息了。”
从前那个任性但是无害的莫梵亚,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犀利了?
“还是爸爸教导有方。”莫梵亚很礼貌地回答,父慈子孝。
见状,大家都纷纷告辞,将这空间留给两父子叙旧。
惟独莫博石不能动,那些守着门口的人,视线一直盯着他。——只怕他稍有妄动,今天都不会善罢甘休。
莫博石淡淡然地看着,他懂得分寸,他知道这个时候闹僵,谁都讨不到好。
莫梵亚才刚刚收买过民心。
直到众人全部退走,只剩下对峙的父子两人,莫梵亚脸上的笑容次微微敛了起来,他转过身,面向着灵堂,态度反而柔和了起来,“前面的话,是真的,——我一直记得以前的事情,不管今后怎样,以前,您是一个好父亲,我很感激你曾为我所做的一切。”
莫博石神色微动,他看着此时儿子的背影,暮然间,仿佛又回到莫梵亚小时候。
那个漂亮而又剔透的孩子,他想,他是真心喜欢过的。
如果小孩永远不长大,该有多好。
“我们和好吧,或者重新找回你的儿子,或者成为敌人,决定权在您。”前方,莫梵亚低低地说。
莫博石没有回答。
灵前一片沉寂。
苏瑞似乎被他的动作惊醒了,一楼的起居室,因为平时很少用,有种淡淡的潮气,她睁开眼,面前只有斯冠群一个人。
他已经穿戴好,因为在室内,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意大利手工制的线条,流畅而修身,可是,穿在他身上,又有一种极随意休闲的感觉。他总是能将一切都变得从容起来。
苏瑞正想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她脸色一红,连忙拉起身上的薄毯。他看在眼里,微笑着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来,帮她提着毯子一角,“少白他们来了,在外面,等会和他们见一面吧。”
苏瑞赶紧起床,“那等我先穿衣服……能不能转过头去?”
刚才主动的虽然是她,可是,现在当着他的面换衣服,苏瑞还是觉得很窘。
斯冠群并不调侃她,而是依言转了过去,身后有悉悉率率的穿衣声,再转头的时候,苏瑞已经穿好了,她笑着说,让许少白他们进来吧。
许少白这次来,自然是为了斯冠群的病情,所以,听到这个消息,苏瑞其实是很开心的,至少,斯冠群肯与她一起分享了。不管结果如何,不管还剩几天,她都可以陪在他身边。
见她喜形于色的样子,斯冠群的目中划过淡淡的怅然与忧虑,却没有说什么。
许少白和他的朋友终于进来了,斯冠群在身后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遇见我,现在是什么样的?”
苏瑞回头讶异地看着他,然后嗔了一下,“别说傻话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果。现在很好。我这几天,过得很开心,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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