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是否安好”,又不愿听闻她的内闱日常,也无法展望未来,他不在她的生活里了,当人生再有交集时,连她都在小心翼翼避开过去,不多提及他被幽禁关押的往事,还能说什么呢?也只是说如何压制权阀,巩固皇权,担心隔着关界那些对大豫虎视眈眈的狄夷会发动战争,他人的疾苦……而他们的疾苦,总是避口不谈。
其实这样也好,南次想,虽然说的都是计策和谋略,但在“第二次”的人生,他和她的未来总归还密切相关。
下得岁寒楼,南次放慢脚步,他不大愿意这么快就走出岁寒园这片梅林,于是就落在了瀛姝的身后,他看见梅瓣飘下来,粘在她的发髻上,落花格外俏丽,像在黑色的发丝上重新活了过来,他伸手摘下花瓣,悄悄握在掌心里,也站住了步伐。
“瀛姝。”他唤着她的名:“新岁抽一日空闲,我们去宫外逛逛?”
“好啊,我也正想去拜访姜女医。”瀛姝很干脆答应了南次的邀约。
这天的“忙碌”还没结束,瀛姝再次回到处所,才喝了一盏茶,就有宦官来寻他,宦官是受了司空北辰的差遣,说太子有事相询。宦官在前头带路,从瀛姝的处所左拐,沿着乾阳殿的西墙前行,瀛姝已经望见司空北辰负手站在行廊上。
近傍晚时分,太阳才从阴云深处走出来,像用尽了力气,只有浅浅的光影,行廊底下已经有了昏暗的色韵,瀛姝越是接近,越是连有气无力的太阳都被近处的事物遮挡了,头顶上的瓦,平整的,又像铺成了一条渐入黄泉的路引,她行礼,垂眸之处,没有人的影子,忽闻一声雀音,余光过去处,是闻机刚从一枝枯梢移去另一枝枯梢,雀眼璀璨,抬高一只腿,埋着尖嘴啄腿根。
瀛姝不由微笑了。
“我还没有恭喜你。”司空北辰看着瀛姝浅浅露出的笑意,他蹙着眉头。
“婢侍有何喜事?”
“瀛姝,我说过你在我跟前不用太拘谨。”
瀛姝退后一步,连睫毛都不动弹了,有时候她会有种错觉,天穹上不仅只存在日月,哪怕是艳阳天,也有幽秘的黯黑的空洞,司空北辰就是从那黑洞里探身的人,他有种粘稠肮脏的“骨气”,无形流淌出来,形成了沼泽,没有被沼泽没顶的经遇,其实感觉到那种危险。
“你为何怕我?”
瀛姝再退后一步。
但她没有继续缄默:“皇后殿下受拘,才导致这么多的风波,婢侍愚钝,难免会胆战心惊。”
“其实你也不怕我,对吧?”
“不,我极为畏惧殿下。”瀛姝看着脚底下,乌青的木廊没有投下半片身影,边缘处还有苍白的亮色,画出一道阴阳线,她把自己的灵魂封印了,唤醒另一道怯弱的灵魂,她觉得她应该更靠近明亮,所以脚步也往走廊外沿移了移:“我不想久留在宫廷。”
我、不、想、久、留、宫、廷!!!
这句话很耳熟,瀛姝说过,司空北辰听过,他当时问“为何”,瀛姝说“我想时常见到我的父母,我的孩子,我要孝顺我的父母,抚养我的子女,他们都需要我,我在这里,就像和他们隔了生死大限,我害怕”。
“但你却不怕五弟?”
“南次在我眼中并不是皇子。”
司空北辰颔首:“我对于你而言,只是太子。”
“我知事时,殿下便为一国储君。”
“你觉得一国储君是魔鬼不成?”
瀛姝垂着头,又退后一步:“即便是一国之君都不可怕,但殿下是一个储位难保的太子。”
“你是怕被我连累?”
“我所畏惧的,现在都已实现了。”
司空北辰略偏了头,又把头偏过来:“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我虽为棋子,从前尚可为父祖所控,但现在,仿佛连我的父祖都无能为力了!”
“瀛姝,你就真没察觉我从来都没把你视为棋子?”司空北辰逼近一步:“我的确想要保得太子位,但我想的是我如果成为了帝王,至少可以把你留在我身边,我发誓会予你母仪天下之荣……”
“皇后之位有什么诱惑力?”
“什么?”
“我出身世族,哪怕家族已不为权阀,但获陛下恩赏,尚能维持世家大族的体统,我若不入宫,哪怕只是嫁裴瑜这样的中品族子,他不敢纳妾,更不敢规限我的行止。可我入宫后,已经自认为皇族之仆,哪怕将来进位,太子殿下,你可能容我危及你的正妃,残杀你的骨肉?!”
你不是这样的人。
瀛姝冷笑一声:“我入宫后,见识的人心险恶可太多了,陛下仁善,不比得那些昏暴君王,可是呢?这建康宫内,多少含冤之魂,多少白骨森森,也许我们现在脚底下,就踩着一个连魂灵都不得脱窍的冤鬼!
谁愿意当这皇后啊?陛下长情,尚不能让虞皇后消除怨愤,太子殿下,你觉得人活在这个内廷里,在意的真的是皇后的名位么?”
“瀛姝,至少在我看来,相比起南次,月狐才是你的良人。”
“四皇子?”瀛姝近前一步:“殿下这话当真?”
司空北辰后移一步。
瀛姝于是又笑了:“我的祖父,忠事殿下,我虽为女流,为保日后安乐也只能听从尊长之令,殿下若觉南次更比四殿下可信,罢了,我便给予四殿下机会,不过我还是该说则说,太子殿下,你对虞皇后过于冷漠了,连六殿下都时时不忘去显阳殿前叩首问安,殿下可曾去过显阳殿门前,略尽孝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