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后方前壁下,原就有个山洞,可能曾是兽穴。铁豹来此立寨后,利用山洞自然形状,在洞口加以铁栅,就成了牢房,也可算是刑房。
但他落草为寇,在此立寨多年,很少用它来对付自己人。
因铁豹痛恨魏忠贤,矢志报仇,经常亲自出马,率众守伏途中,拦劫走马上任的朝廷命官。凡是与魏党有关者,无一能幸免,皆被掳同山寨,以酷刑凌迟至死,发泄心头之恨。
曾有几次,铁豹偕纪天虎、红姑三人,远赴境内各地,刺杀了几名魏党贪宫,震惊朝廷,发动大批官兵围剿,所幸山寨极为隐蔽,始终未被发现。
这就要归功于红姑了,是她极力主张“兔子不吃窝边草”说服铁豹严令手下,绝不在附近一带作案,始能多年来未露行藏,否则,官兵早已直捣山寨了。
但她做梦也未想到,他们兄妹二人今夜会变成阶下囚,被关进了山洞。
洞壁上插着浸松油的火把,这时已燃烧剩下半截。
昏暗的火光下,朝宗主仆被分别绑在两根木桩上,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兴儿正在抱怨,数落期宗不该贪图游山玩水,以致落入山贼手中,看来已是凶多吉少,难逃厄运了。
如果不是已经绝望,兴见是绝不敢口出怨言,顶撞这位少主的。
朝宗无可奈何,唯有听天由命,保持着沉默。
突见铁栅门打开,兄妹两人被押入,分别绑在另两支木桩上,不禁使朝宗主仆大为诧然。
等那批如狼似虎、穷凶恶极的壮汉退出,关上铁栅门,落了锁,才听红姑抱怨道:“大哥,如果你先走,我也可以脱身的,这下可好了,咱们一个也走不了!”
纪天虎叹道:“红姑!我怎能置你于不顾,只求自己脱身,如今之计,只有跟老大虚与委蛇,答应他留下,以后再伺机脱身”
红姑道:“行不通的,老大疑心最重,既知咱们去意已决,那会相信。”
纪天虎愤声道:“他总不致翻脸无情,不顾结义之交,将咱们置于死地吧!”
红姑苦笑道:“老大的个性,大哥又不是不了解,惹火了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忽听朝宗叹道:“唉!想不到二位也跟咱们一样,成了待宰的羔羊。”
红姑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怒斥道:“你少在废话!”
兴儿不服道:“你神气什么?有本事何必被关进来。”
红姑怒哼一声,道:“小鬼!别以为我治不了你”侯朝宗却婉转地道:“姑娘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如今咱们是同病相怜,应当同舟共济,与其有时间斗嘴,何不冷静下来,共商脱身之计。”
红姑霍然心动道:“哦!想不到你这书呆子,倒还挺有头脑的,大概你已思出了脱身之计吧?”
朝宗强自一笑道:“姑娘太抬举了,在下那有什么脱身之计,只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
红姑大失所望,嗤之以鼻道:“哼!书呆子就是书呆子!”
兴儿听了不屑地道:“你这姑娘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居然还这么凶!”
红姑怒道:“你这小鬼再多嘴,看我”
兴儿不甘示弱道:“你能把我怎么样?”
突闻铁栅外喝道:“小鬼!你在闹什么?”
红姑听出外面的是丁义的声音,忙问道:“外面是丁义吗?”
留在外面把守的果然是丁义,走近了铁栅道:“纪姑娘,有事吗?”
红姑愤声道:“这个小鬼伶牙俐齿的,说话太气人了,你替我好好揍他一顿,给你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比干山贼一年分得的还多。
但丁义却不敢冒然答应,犹豫不决地道:“这”红姑怂恿道:“怕什么?又不是要你放咱们出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十两银子的诱惑,果然使丁义为之心动,急问道:“纪姑娘说的可是当真的?”
红姑认真道:“我骗你干吗?银子就在我身上,原是要带着离开这儿的,现在既然走不了,老大又不会轻易饶过咱们兄妹,银子留着何用。只要你好好揍这小子一顿,为我出口气,干脆几十两银子全给你。”
丁义喜出望外,急向四下一张,附近别无他人。
原来是留下他跟另外一个姓吴的,两个人共同在洞外看守,但姓吴的嗜赌如命,今夜赌得正起劲,突然发生事故,临时派他们来看守朝宗主仆。
其实只要把人关进洞,铁栅门上一下锁,真可说是插翅难飞,何况关在里面的两个人还被绑在木桩上。
当纪天虎兄妹二人被关进来,仍旧只留下他们二人在看守。
山寨里闲来无事,大部份时间都是以赌或喝酒来消磨时间。女色是绝对禁止的,因为必须往境内的城镇找窑姐儿,容易出事,甚至被官方的眼线跟踪,找出这个隐蔽的贼窝。
尤其有几次,铁豹掳回一些贪官的家眷,让这批久未近女色的山贼发泄。结果不但使那些女人被凌辱而死,还造成山贼们为争女人而大打出手,伤亡了不少人,从此以后,铁豹不敢再把妇女掳回,他为了使山贼们过剩的精力得到发泄,唯有让他们尽情狂饮豪赌,但严禁闹事,犯者只有一个处置,格杀勿论。
姓吴的今夜输了不少,手风刚开始转顺,就被派来这儿看守山洞,心里那份窝囊与懊丧,可想而知。
纪天虎兄妹被关进后,眼看今夜已不会再有突发事件了,山洞只须留下一个人看守就行了,因此姓吴的跟丁义商量,愿以一两银子的代价,让他溜班去赌,万一有事就去通知他。
丁义看在银子的份上,且最近又欠了姓吴的好几两赌债,自然不得不勉强答应。
想不到红姑为了出气,要他揍兴儿一顿,代价既然是几十两银子,这可真是一笔意外横财呢!运气来了,城墙挡都挡不住。
如果姓吴的在,少不得二一添作五,现在他却是独吞,何乐而不为?
何况又不是私自放人,万一被发现,也可说是兴儿过于吵闹,进去加以制止,岂不名正言顺?
念及于此,丁义不再犹豫,自腰间摘下了钥匙,开了铁栅门上的大锁,进入洞牢,走向红姑面前,贪婪地笑问道:“银子呢?”
红姑冷声道:“哼!你倒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呢!银子就在我怀里,你自己取出来吧!”
山贼们对首领的这位义妹,一向执礼甚恭,连正眼都不敢看她一下。
丁义听说银子藏在她怀里,要他自己动手取出,他那敢造次,不禁为难道:“这”红姑又怂恿道:“怕什么?是我叫你取出的,要不然你就把我的双手松绑。”
丁义急道:“不不不!那使不得”
红姑不禁笑道:“你既不敢松绑,又不敢动手取,银子总不会自己从我怀里蹦出来呀!”
丁义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了勇气,上前伸手入怀,银子没有摸到,却触及红姑挺实的肉峰。
红姑不以为忤,反而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更使丁义心慌意乱,神魂飘然。偏偏红姑身上捆着绳索,如同五花大绑,他的手别在胸襟内,根本就无法动弹,那还能探取到银子。
正觉进退维谷,不知所措时,又听红姑笑道:“你往那儿摸,银子又不在我胸口,是在腰间!”
丁义忙将手向下移,果然摸到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包的显然是几个银锭,顿时欣喜若狂,取了出来。
手中一掂,他已凭沉重的份量估计出,足足有三四十两。
红姑郎道:“丁义,银子全给你了,你该替我办事了吧!”
丁义心花怒放,眉飞色舞道:“纪姑娘放心,无功不受禄,我一定为你痛痛快快的揍这小鬼一顿,让你出口气!”
将布包揣入怀中,走到兴儿的面前,正待挽袖举手痛掴一顿,兴儿却开了口。
他灵机一动,不屑地道:“哼!真没有出息,只不过几十两银子就听她的。”
丁义道:“那当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听她的,难不成要听你的。”
兴儿人小鬼大,胸有成竹地道:“如果我给你两只金元宝呢?”
丁义一怔,随即嗤之以鼻道:“你小子只要拿得出两只金元宝,我就当场磕三个响头,叫你一声爷爷。”
兴儿先应了一声“嗯!”占了丁义个便宜,才一本正经地道:“不敢当,我可没这个福气,不过,为了免受一顿皮肉之苦,我倒情愿奉送大哥两只金”
话犹未了,红姑已怒道:“丁义,不要听这小子的鬼话,快动手!”
丁义财迷心窍,置之不理,却向兴儿道:“小鬼,只要你真拿得出两只金元宝,我就放你一马,否则,你可是自讨苦吃!”
兴儿正色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丁义“嗯!”了一声,迫不及待地间道:“金元宝在那里?”
兴儿目光注视着脚下道:“就藏在裤脚管里,你自己拿吧!”
丁义低头一看,兴儿的双脚并拢,被捆绑在木桩根部,若要打开裤脚管,就必须解开脚上绳索,不禁犹豫起来。
侯朝宗心知行囊中的盘缠,已被蔡刚等人搜出,慷他人之慨,献给了铁豹做见面礼,兴儿就算有点积蓄,充其量不过三五两银子,绝不可能身藏两只金元宝。
以当时黄金价值,一两相当三十几两银子,即使每个一两重,两个也值六七十两银子以上。
兴儿既不可能如此富有,为何冒皮肉受苦之险,开这个玩笑?
很显然,这小鬼有什么诡计!
朝宗不能单看着他在唱独脚戏,故意斥责道:“兴儿,那是老爷要你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你竟敢擅自作主,随便送人!”
既然侯朝宗帮了腔,兴儿表情更为逼真,说道:“公子,咱们命都保不住了,留着又有何用,给了这位大哥,至少会手下留情,免得小的受皮肉之苦啊!”主仆二人一拉一唱,再也由不得丁义不信以为真,急忙蹲下,用力解开兴儿脚踝上的绳索,松开了绑腿
绳索一松,兴见两腿已能活动,突然全力抬脚踢去,出其不意的踢中了丁义的下颚。
这一脚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丁义又一心在裤脚管里搜索金元宝,以致猝不及防,被踢得闷哼一声,仰面栽倒,昏了过去。
兴儿大喜过望,但脚下绳索虽松开,腰部以下仍然紧紧的捆住,而且打的是死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绳索松动,全身向下滑动,终于脱身而出。
朝宗惊喜交加,急道:“兴儿,快来为我松绑!”
兴儿这下可得意了,笑道:“公子放心,小的不会把公子丢下的。”说着已抽出了丁义的佩刀,上前割断了朝宗身上的绳索。
朝宗宅心仁厚,一离开木桩即道:“兴儿,快把他们也救下。”
兴见面有难色道:“这公子,他们”
红姑冷声道:“哼!你们以为松了绑,就可以闯出山寨?别做梦了!”
纪天虎也道:“就算咱们带路,也闯不出去!”
侯朝宗一怔,惊道:“二位的意思,咱们是死定了?”
红姑道:“擒贼擒王,唯一的生机,就是要能出奇制胜,把铁老大制住!”
朝宗略一迟疑,不由分说将兴儿手中的刀夺过去。
兴儿情急阻止道:“公子,不可”
朝宗置之不理,上前亲自动手,为红姑割断双手反缚的绳索。
红姑出其不意,一把将刀夺过,惊得朝宗向后一退。
“你”红姑无暇理会,自行将全身绳索割断,再过去为纪天虎松了绑,始说道:“咱们能否死里逃生,成败在此一举,跟我来吧!”
她可也没忘了那几十两的银子,因为一旦能逃出,将赖以为生,岂能便宜了丁义。
尤其方才被他趁机毛手毛脚,更使红姑怒从心起,搜出了布包,狠狠的踹了丁义一脚,才持刀冲出铁栅门。
朝宗与兴儿那敢怠慢,忙跟纪天虎出了牢洞。
夜色苍茫,山寨里各处仍有灯火,几间茅屋里不断传出呼么喝六之声,那批山贼正赌得起劲。
红姑放眼看去,大厅仍然灯火通明,十几名山贼把守厅外,显然铁豹与那两名说客,尚在大厅内开怀畅饮。
她略一思索,当机立断道:“大哥,咱们就算闯出大寨,山谷里尚有重重的关卡,惊动老大赶来,仍难脱身,只有孤注一掷,冲进大厅,攻他个措手不及,把他制住!”
纪天虎把头一点,道:“好,你只管往里硬闯,外面的人由我来对付。”
这是唯一的生路,别无选择!
侯朝宗主仆更毫无选择的余地,只好跟他们共进退。
红姑一马当先,领着三人,利用夜色掩护,顺着山壁绕向大厅。
掩近数丈之内,她回头轻声道:“大哥,我要闯了!”
纪天虎刚一点头,红姑已身如流矢射去。
厅外十几名山贼未及拦阻,她已闯入了大厅。
几乎是同个时候,纪天虎也已发动了攻势,出其不意的扑出,一掌劈倒一名山贼,顺手夺过了长茅。
朝宗主仆分向两名山贼突袭,也攻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各自夺得了一把钢刀。
变生肘腋,十几名山贼大惊,仓皇不及应变,被狠劲大发的纪天虎,一支长茅攻得手忙脚乱。
朝宗主仆趁乱冲进大厅,只见红姑的钢刀,已横压有了几分醉意的铁豹颈旁,两名说客则惊得不知所措。
只听红姑冷声道:“老大,恕小妹无礼,不得不出此下策,请你送咱们出寨吧!”
铁豹惊怒交加道:“哼!我已传令下去,任何人擅自离寨,一律格杀勿论,你就算杀了我,也休想闯得出山。”
红姑道:“老大!人各有志,何必勉强。咱们志在离此,并无意阻止老大加入李自成,只要放我们一马,从此各奔一前程,互不相干,不是很好吗?”
铁豹犹豫了一下,终于道:“好吧!既然你们去意已决,勉强留下也是貌合神离,不如就此分道扬镖,各凭造化。”
红姑喜出望外道:“多谢老大成全!”
纪天虎正好闲来,几名山贼追入,一见首领受制,全惊得目瞪口呆,那敢轻举妄动。
红姑笑道:“大哥,老大已答应,亲自送咱们出寨了。”
这话是给铁豹保留几分颜面,实际上在此情势之下,他能不答应吗?
兴儿却意忧未足,急道:“姑娘,还有咱俩的行囊和盘缠”
铁豹双目怒睁,向红姑问道:“怎么?这两个小子也要带走?”
红姑微微点点头道:“不错,要不是这位小哥儿帮忙,咱们此刻还在牢洞里等死,老大,你不反对把他俩也放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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