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对她说呢?他能怎么对她说呢?
这样的恐惧和期待,一齐在白释言的心里灼灼燃烧着,让他的心绪整夜不能归于平和宁静,即便是刻意钻出帐外遥遥眺望着那很能抚慰人心的美丽星空——若只是普通的心绪不宁,在这样浩渺舒朗的美景之下,该是心里的无论甚么挂碍都能在一瞬之间开阔了罢?然而对白释言来说,他背负的过往、面临的局面许是真的太过沉重,重到一直垂到了他的心底最深处,哪怕是草原上最皎洁的月、最舒朗的星光也照耀不投,化解不开。
所以白释言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清晨迎着初升的朝阳从自己的帐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竟觉得比昨日里睡前更为疲乏不堪。他打着哈欠,一边伸手闲散的捶打着自己的背脊,然而议事的进程却是不能停,所以他还是依着自己已习惯到自然的脚步,带着自己往拜黑的大帐方向走去。
还没来得及走到拜黑的大帐近前,白释言就远远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笑着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白释言强打起精神,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两步,紧赶着走到朵拉的身边,笑道:“可巧啊。”朵拉亦是笑:“好巧。”
可……哪里是巧呢?
朵拉仍是穿着一袭色泽浅淡的清丽衫子,打扮和模样看起来都和昨夜里偶遇的那一遭别无二致。她轻柔的笑着,一双眼静静的望着白释言,那眼神里有欣赏、有释然,让人心里暖暖的很受用、却又不会让人感觉到任何一丝压力,这样的笑和眼神,也是和昨夜没甚么不一样的。
没有人知道朵拉昨夜里经历过甚么。没有人知道,朵拉昨夜里曾站在人生最大的一个十字路口,如果往左走,她的人生就会完全的改写,从此山高水远,与她曾经最为重视的这些人们:白释言、父汗……永远的诀别,此生再不复相见,白释言今晨再无机会在拜黑的帐外与她偶遇,父汗叫人来唤她进大帐接受任务时也再无法瞧见她的身影。从此,世上再无朵拉公主,再无齐兹尊贵的圣女,有的只是一介快乐自在的小小布衣,去游自己想游的山水,即便餐风露宿、天地为庐,那样的一种自由自在却是无论甚么金钱珍宝也替代不了的。
当朵拉的半只脚都往左边的那条满是荆棘的自由之路迈过去了——
然而,在那时,她偶遇了白释言。
所以,今晨,白释言才能依然和平常的每一日一般,在拜黑的帐外偶遇了朵拉,带着与平日里无异的笑容和眼神,与他轻描淡写的打上一个招呼。
所有的惊心动魄,都隐去不会再提起,所有被生生打断的冒险和挣扎,不过化为了朵拉口中一句轻轻的:“好巧。”
不过,白释言到底是白释言。
朵拉从来都觉着,自己在白释言的面前,总好像是透明的一样。
所以此时,白释言看似无意的闲话问了一句:“你昨日深夜里钻出了帐外,本来是要去办何事?”
结果,朵拉只是带着她那样释然和柔软的笑,轻轻摇了摇头,对白释言轻声到:“快些回安国去罢。”
那一瞬间,白释言的灵魂好像被震慑了一下。
朵拉那柔和笑着的轻轻一个摇头,背后分明藏着千言万语,藏着一个若放在草原吟游诗人的嘴里、可化作足以讲述吟唱三天三夜的长篇诗歌故事。可经历了这样的一个故事,现下里的朵拉是无比通透的,所有的往事都没有必要再提起,只是,对着一生都会被她好好收藏在心底里的白释言,朵拉还是至为温柔不过的、给出了她用生命和经历去领悟的箴言——
“快些回安国去罢。”
若在旁人的耳里听来,这句话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和日常的任何一句话似乎并没有甚么差别。可就在那一瞬,电光火石之间,白释言听懂了那样一句话的重量。
和朵拉藏在那句话背后、没有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白释言笑了。
昨晚——不,不止是昨晚,这段时日以来所有的疑虑、压力和恐惧,都在那一个瞬间烟消云散了。
白释言换上了和朵拉一样的笑容,笑着冲朵拉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