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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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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的,去吧。”

    壮儿这方才是露出笑脸,以难得的轻快跑出了屋子,徐循自己收拾收拾,便带着两个宫女,往长安宫溜达了过去。

    这一阵子,只要是天色和暖,她都会去长安宫寻仙师说话——这一处毕竟是废后退居之所,又建造在当年太后的眼皮底下,虽然只住了仙师一人,但也是楼阁层叠、山水清幽,比徐循的清安宫景致要动人得多,两人一道在园子里散散步,也颇为惬意。不过今日徐循过去的时候,却是被藕荷给挡了驾。

    “娘娘先请稍等片刻,”她急匆匆地从内院出来,也有些难以启齿,“仙师在教导长公主呢。——不如您先上园子里逛逛,我们仙长一会儿就来。”

    阿黄虽然择定了女婿,但因父亲去世,婚事便顺延到了三年以后。之前打好的嫁妆,全都封存了起来,只等着三年后再办,她如今贴着仙师居住,常受母亲的教诲,就徐循所知,仙师求好心切,教她很是严厉,想必教女一幕,是不适合旁观的。

    既如此,她索性便连园子都不去了,溜溜达达地出了长安宫,想起点点在清宁宫里寻圆圆玩,见天还没黑透,便令宫人打起灯笼,想走到清宁宫里寻女儿一道回家。

    不料走到一半,却见太后手里牵了圆圆,点点走在身侧,一行人也是往清安宫方向过来,想来也是寻她来说话的,倒是赶巧到了一处。徐循便加快脚步,迎上前行礼,“娘娘。”

    太后手一摆,免了礼,“你是才从长安宫来?我还说去清安宫寻你,一道过去长安宫园子里逛呢,结果你都逛出来了。”

    国事有太皇太后把关,太后连边都摸不到——似乎也不感兴趣,至于宫务,如今也没甚宫务要管了,太后成日里就管个皇帝的学习,能耗费多少时间?她和仁寿宫,隔了一整个三大殿,去一次要走挺远,再说,现在两宫隐成对鼎之势,她疏远仁寿宫不常过去请安,宫里宫外,都不会有人多说什么,是以太后为冯恩争取到总管内十二库的职位以后,便和徐循一样,时常有大把空闲,不知如何打发。

    她亦和徐循一样,受到礼法约束,不可能常去西苑等地玩耍,清宁宫虽然占地广阔,可惜再大的宫殿,也要许多人来做伴才好。从前她就算在病中,每日也有人来排班侍疾,不想见,让其在外屋枯坐,想见,怎会缺人说话奉承?可如今除了常伴身侧的宫人以外,妃嫔们几乎都殉了,要说身份相当,还能说得上话的,除了徐循,也就只有仙师了。

    无聊,实在是比任何利益都更为有力的武器,在没有事做,又不能出西宫的情况下,不说徐循和她,就连她和仙师,这一年下来,也时常有些走动,亦非当日那样王不见王。太后有时在清宁宫里几天没人说话,也懒得遣人去请她们,自己就走来串门——清宁宫虽大,但住了一年,她也实在是逛得很烦了。

    “胡姐姐有事儿呢。”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徐循说得很含糊,“我过去绕了一圈,也就出来了,娘娘既然都走出来了,不如一道回清安宫坐坐去。”

    太后亦无异议,一行人走不多远,便到了清安宫——这本来就是清宁宫隔断出来的地儿,两宫的距离,可用鸡犬之声相闻形容。

    “本来还想问她的,明日要不要一道过去仁寿宫。”太后道,“听说老娘娘又病了,我们三人也该过去问个好。”

    “怎么又病了?”徐循一皱眉,“今日我打发孙嬷嬷过去请安,倒没听提起。”

    “就是晚饭后刚过来传的话。”太后道,“说是下午就不舒服,吃过晚饭,又吐了,应该是换季感了风寒。”

    年纪大了,即使是小病都可能绵延成大病,虽然在宫廷完善的医药条件下,就此不治的可能性很小,不过老人家这一年来小病小痛的次数着实不少,也令人担心她的身体。徐循道,“那是该过去看看的,胡姐姐又无事,问不问都一样,应当也能一起过去。”

    说着又叹道,“这几年,宫里丧事真密,总是少了几分人气——去年敬太妃没了以后,我就有所感觉,总觉得宫里有些阴森,老娘娘年老体虚,怕是受不了这阴气,是以才常常有个病痛。”

    太后倒不以为然,“老娘娘那是管事辛苦吧?虽说是有大事才出面,但哪能全都放手?密切监视朝廷,三不五时地问一问、敲打敲打,总也是要的。呈上来请盖印的诏书,怎么也得看一看……她都多大岁数了,哪还禁得住这样折腾,这么长年累月的支撑着,不病才怪了。”

    这一说也是,徐循想到自己管宫时候的辛苦,不禁又有些同情,又有些庆幸:不论是管宫也好,听政也罢,这种事现在终于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了。至于旁人要怎么赶鸭子上架,那终究是旁人的问题,也不必她来操心。

    太后似是看出了她的思绪,她有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也不必幸灾乐祸的,老娘娘一时也还推不到我头上……她要舍得放权,去年发烧那一次,也就放了,那回都没提,不到支持不住时,也是断断不会放手的。”

    太后看人眉眼、揣测人心的功夫,真是一绝,更兼如今词锋犀利,在她跟前,简直是容不得有一丝做作。徐循微笑道,“我一句话还没说呢,娘娘倒是说了一长串。”

    她也没有装傻,顿了顿,又道,“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去年病程拖了一个月,我看老娘娘元气消耗得厉害,行事越发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只怕这一次病下去,未必能轻易起来,国不能一日无主,十天半个月还好,拖到一个月以上,不交给您,还交给谁?我看,您还是得做好接权的准备。”

    她所说的并无虚假,太后也叹了口气,不和徐循斗嘴了。

    “现在内阁是硬气得很,”她说了实话,“根本就不把内廷放在眼里,这些事,我又不懂,就是想挑刺都挑不出来,就光拿着章往诏书上盖罢了,这个虚热闹,我是不在乎,老娘娘自己能担起来不推给我,那是最好。”

    经过欲立襄王一事,内廷威严大减,太后又主动割让了大部分权力,如今内阁三人,内部如何还不好说,对外就是一块铁板,谁都撬不开——尤其对内廷,更是联合了诸部大臣,在许多事上都是众口一词,毫无内廷发表意见的余地。太后有此看法,并不奇怪,徐循道,“其实无非也就是盖章罢了,你既然不懂,那就送进来什么盖什么,若是出了差错,丢脸的又不是你,自然是内阁。看不懂,不看不就是了?”

    如此不负责任的评论,自然惹来太后的白眼,两人议论了几句,见天色渐晚了,将至二更,也就散去。第二日起来,三人又结伴去仁寿宫探视太皇太后。

    #

    太皇太后果然是感了时气,受风寒,发了低烧,且有轻微腹泻。这等小病,也不必太兴师动众,孩子们都是如常上课,三人围着说了几句话,见太后有些倦意,徐循和太后便即出来,留下静慈仙师照看老娘娘——她和太皇太后情谊深厚,如同母女,由她来照看,太皇太后也最自在。

    刚出了内院门,便见迎面行来一名内侍,徐循原也不在意,太后和她出行,沿路从人,见到车驾都要远远跪下,更遑论是见了人?只见他多看了自己一眼,方才行下礼去,不禁是心中一动,便运足了目力,将他上下打量——只是此人跪伏着,她实在也很难从个背影上看出什么来。

    等走到了近处,徐循心中怀疑已盛,却仍不敢十分肯定,索性便扬声问道,“什么人跪在那里?”

    “东厂柳知恩,见过太后娘娘、太妃娘娘。”那人应声给两人行礼磕了头,方才半直起腰,和声回话。

    太后可能是早认出他来了,也不吃惊,亦是住了脚道,“你来可是有事?老娘娘正不舒服,若无大事,请个安就回去吧,别扰了她休息。”

    柳知恩连忙称是,“亦无甚大事,只是过来回些琐务。既如此,奴婢便遥遥请个安就回转了。”

    他执掌的东厂,已经是内廷最后一块地盘,所受重视非同小可,肯定无事都要进来请安,徐循点了点头,也赞道,“倒是你殷勤仔细,听说你进了东厂,我心里也很为你高兴,日后可要好生用心服侍老娘娘、大郎才好。”

    她是一派标准的旧主口吻,柳知恩回得也中规中矩,“奴婢必定肝脑涂地,以报几代主子深恩。”

    “娘娘,无事吩咐,便回去吧?”徐循问了一句,见太后点头,便和她相视一笑,经过犹自跪着的柳知恩,出了院门。

    直到上了宫辇,放下了帘子,徐循往身后一靠,她才是放任自己露出了少少感慨:十年未见,竟是对面不识了。要不是多看了一眼,只怕就那样经过,她都根本不知道柳知恩就跪在几丈远的地方。

    看来,他和太后的关系也处得不错,同太皇太后更是不必说了,即使两宫早有默契,若太皇太后不够满意,认定柳知恩能力不足的话,他也不可能登上东厂厂公的位置。——她每每想起柳知恩,心里总觉得愧疚不安,感到自己仿佛是耽误了他的前程,今日弯弯绕绕,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还要比他的同辈更快地登上权力顶峰——却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也许,时至今日,这份惦念,也可以真正放下了……

    想到往事,徐循唇角,不禁露出了一点自嘲的笑意——若是自己真能这么想,那便好了。

    #

    被太皇太后的病这么一打岔,徐循一时也腾不出时间,召柳知恩进来回话。概因太皇太后的病情,果然不幸被她严重,痊愈得实在比较缓慢,拖延了半个多月,也还是时常腹泻,到晚低烧。一群太医开的方子,吃了也不过是勉强改善,终不能根治。太后没奈何,只好日日往仁寿宫跑,一面是侍疾,一面,也是要代太后盖章看奏疏,并管理一些闲杂宫务。

    她都过去了,徐循和仙师还能闲着吗?不免也得日日都过去打转,就算太皇太后白日里一般都在睡觉,她俩也得过去干坐着。这么着又闹了大半个月,太皇太后病情总算转好,众人方才能够回复原本的生活步调。太后要苦逼一点,虽然回清宁宫常驻了,但三两日也还是要过去盖盖章,而且本来归太皇太后管着的一些事,现在她自然也是责无旁贷了。

    柳知恩便是在这么一个午后,登门来给徐循请安的。按他自己所说,到了清宁宫问过太后的好,想起旧主就在附近,自然也要过来走动走动,问问徐循的好。

    ——也别怪他这么谨慎小心地避嫌疑,概因这妃嫔手下使过的心腹,去东厂做了厂督,其实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往大了说,甚至是徐循祸乱朝政的证据,当然在太后来看,此事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柳知恩已经调离多年,原本也没服侍多久。但太皇太后是深知柳知恩调离原委的,若两人还走得较近,那不论对徐循的名声,还是对柳知恩自己的前程,都有极大的妨碍。

    不过,话虽如此,可看着堂下给自己行礼的柳知恩,徐循依然觉得有些荒谬:他们两人之间,本来也从没有过什么阴私、阴谋,就是皇帝,也从未说过柳知恩什么不是,更承认了他也算是自己的忠仆。现在他都去了,且还是他叫柳知恩上京的,明显就是为了给她日后铺路,可就是这么样坦荡荡的关系,分明不论太后还是太皇太后,都没太当回事,见个面也还是要再三小心,真不知是在躲谁的猜疑。

    “柳公公快请起来吧,”柳知恩客气,她也客气,“来人——赐座。”

    柳知恩不敢坐,他再三逊谢,“在娘娘跟前,哪有奴婢坐的地方?”

    徐循也觉得屋内拘束,柳知恩不自在,她也不自在,她索性就势起身,“也罢,屋内闷热,便去后园走走吧。”

    清安宫也有个小小的后花园,里头绑了个秋千,供点点、壮儿无事蹬上去取乐。园内一角,支起了架子,使爬山虎来回盘绕,又种了有几株葡萄,这时节已经结了果,藤叶纠缠,在夏日是避暑的好去处。徐循带了柳知恩同韩女史,一路漫步过来,便在爬山虎架下坐了,韩女史知趣,借口端茶,远远地避了开去。

    她同柳知恩,一站一坐,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徐循只觉得尴尬的气氛,好似小虫子在脖子上一扭一扭,她看了看柳知恩,不知如何,忽然又想起了章皇帝,心中更泛起了一阵酸楚,怔了一会,方才问道,“听说你在东厂干得还不错……”

    “多承冯师叔照顾。”柳知恩沉稳地回道,“未起什么风浪。”

    “那就好。”徐循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终是说了实话,“你若在东厂不安其位,我心里就更觉得对不住你了。昔日便是因为我,你才去了南京,好容易在南京安顿下来了,又因为我,被大哥拉扯来了东厂——偏偏还又这么不赶巧,闹得是两头不落地……”

    “奴婢在南京司礼监,本也没什么事做。”柳知恩微微一笑,“奴婢虽是阉人,却也有些做事业的雄心,又得章皇帝恩典,有份跟随干爹出海,经过了海上的风浪,早已觉得南京司礼监事情太少,能入东厂,是奴婢的福分才对。这是娘娘对奴婢的提携,又何曾有对不住一说呢?”

    还是这么会说话,皇帝莫名其妙地把他打发出去,又莫名其妙地把他拉扯进来,在柳知恩口中,倒变成了皇帝的恩典,自己的提携。

    徐循唇边,也不禁浮现少许笑意,久别的生疏,似乎也随着柳知恩的圆滑慢慢地消散了开去,她道,“话不能这样说,柳知恩你是明白我的,当年的事……我便觉得很对不住你,是我自己任性,却连累了你。”

    “这是奴婢份内事。”柳知恩自然地道,“娘娘待奴婢恩重,奴婢也当报偿娘娘的情谊,再说,奴婢做出此事,也有十足把握,皇爷不会降罪于奴婢,娘娘又何须耿耿于怀呢?说句大话,皇爷慈悲,娘娘也许还未必懂得,可奴婢是早明白的,若是自忖必死,奴婢只怕也未必会那么做了。总是仗着对皇爷还有几分了解,料得皇爷性格,必能取中奴婢的一片忠孝之义,即使有罚,也是小惩大诫,只怕今后还因此多看重奴婢几分,这才行险一搏,果然,非如此,奴婢怕还不能高升入南京司礼监,倒是因祸得福,得了提拔——说来,还未请娘娘恕了奴婢的罪过呢,奴婢窃听在先,擅自行事在后,借娘娘落难,成就了自己的晋僧阶,实是心存利用之意——”

    说着,他便又要跪下,徐循连忙喝住,她有些无奈,“你又何须如此?”

    柳知恩的说法,让她也有了几分动摇——也不是说柳知恩的那点屁话,能让她相信,只是……在这件事上,柳知恩不愿她领情的态度,已经是表达得很强烈了,徐循也不知自己再执着下去,又能坚持出个什么结果来。难道还要迫着柳知恩承认他为了救她不顾性命,她才能满意?实则即使是如今的情谊,她已经无法报偿,若是柳知恩当时真的做到了生死不顾的地步,她该如何来还这个情分?

    俗话说,疑心生暗鬼,她和柳知恩,本来便是坦坦荡荡,毫无见不得人的地方,偏因为皇帝影影绰绰的疑心,到今日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她强作无事,柳知恩又要勉强撇清,仿佛他们间曾有过什么山盟海誓,已经背着人互姓身,结做对食似的。徐循想想,也觉得可笑——虽说在文皇帝后宫里,不受宠的妃嫔,和宦官结对食的也不在少数,也许焦昭仪、曹宝林也有一两个相好的内侍,但那都是不得宠的妃嫔,才有的事,她徐循进宫以后,十多年风风雨雨到了现在,就算有诸多坎坷,可也从未缺过宠爱,若是这样还能对旁人起了心思,那她成什么了?那,她还对得起章皇帝么?

    至于柳知恩,他曾说过自己自幼净身,毫无邪念,从未有过男女之思,更不愿寻菜户。她徐循也不是什么千娇百媚的倾国美女,若是自以为能让一个宦官也动了□之念,那也未免是太自作多情了……这完全是章皇帝自己捕风捉影,有了些异样的猜疑罢了,她和柳知恩的确可说是主仆相得,可要说有什么别的,那也太没谱了。

    不错,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如此推论,极为合理,事情定是如此不假。柳知恩和她分明没什么,不过是碍于章皇帝,才找不到相处的分寸。她怕他误会,只怕柳知恩更怕她误会什么,是以虽然主动请见,但表现得却又如此小心避讳,谨慎异常。——一定是如此,并不会假的。

    找到了症结所在,徐循便从容一些了,她没有再追问柳知恩当时的心态,只是说道,“虽说你有极大把握,但终究也是为了救我,才触怒大哥,被打发去了南京。我能有今日,甚至能和大哥和好,都是你的功劳——不过,当日的事情,大哥也没说得详细,我亦是毫不知情,也没能送点程仪,表表心意,心里总觉得对你这功臣,很是亏欠。”

    柳知恩一拱手,神色也放松了少许,“娘娘这也太客气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您要是送了东西,只怕更于奴婢不利了。”

    和柳知恩说话,便是如此,徐循刚露出个意思,他就把话头给接上了。徐循欣然一笑,也就顺着柳知恩的铺垫,将两人间的疙瘩挑开了。“是,你毕竟犯了大忌讳,说来总算有些逾矩,大哥打发你去南京,让你多历练几年,再行重用,已是极宽松——多少也是看在我面子上。我若还送这送那,只怕会提醒了大哥你的错处,于你的前程更是不好,你心里明白,未曾看我凉薄,那我也就安心了。”

    顿了顿,她又画蛇添足般加了一句,“如今事情已经过去,这些年来,我能和大哥情投意合,全赖的是你当时的搭救,这个情分,你不能再推辞了,须得让我欠下。”

    话说到这份上,柳知恩的肩膀也松弛了下来,他第一次露出了宽慰的笑脸,肩膀也松弛了下来,“娘娘待奴婢恩重,奴婢待娘娘也当如此,主仆之情,长留心中,又何须谈什么情分不情分。”

    他转移了话题,“搬到西宫也有一年了,娘娘素日起居可还惬意?诸项供给,都还丰盛吧?”

    挑开了这个话题,把误会澄清了,徐循也安心得多,她微微一笑,由衷道,“都赖你的照拂。”

    “是娘娘有人缘。”柳知恩摇了摇头,“奴婢未曾过问什么。”

    “有你在东厂,就已经足够了,还要亲自过问,已经是落了下乘。”徐循并不吃柳知恩这一套,她心知肚明:如今,算是她在依靠柳知恩的照顾了。虽说章皇帝未曾做出后续安排,便已经撒手人寰,但想来,眼下的局面,和他料想中的,也许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说到章皇帝,总有一件事是绕不过去的——柳知恩一定是说了什么,又或者做了什么,才让章皇帝肯定,十多年后,他还会忠心耿耿地照拂着她徐循……

    只是柳知恩本人,对此话题似乎有几分回避,甚而编出了那么一套瞎话来糊弄她。徐循也不好再问什么了,反正柳知恩为了忠心,都愿豪赌一把了,不论会否有生命危险,他总是把自己的富贵前程押了上去,就算只看这一点,章皇帝对他的人品信任有加,也是很自然的事。她又何必再寻根究底,又把气氛给闹僵?人家不愿说,也可能有很多理由,也许是当时章皇帝的态度有些不客气,也许是柳知恩为了求生又糊弄了皇帝,也许根本什么都没发生,柳知恩就是糊里糊涂地被打发去了南京,一切都是章皇帝自己的决定,反正,一切,都已有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她又何须再多问什么?

    “你是东厂厂公,平日公务繁忙,也不便和我们内宫女眷混在一块,”她又道,“日后见面的机会,也许亦不会太多,今日能把话说开了,我也少了一桩心事,我知道,眼下我是没什么能报偿你的地方了,这恩情,要报答的机会也不多……”

    “娘娘要这样说,奴婢以后还不敢登门了。”柳知恩便板起脸来,“奴婢服侍过娘娘,便一辈子都是娘娘的下人,难道如今有了些权柄,娘娘还不许我进门了,怕我小人得志、富贵骄人不成?”

    徐循不由失笑,“你——富贵骄人?你是这样的人吗?”

    柳知恩也微微一笑,“这可难说的,也许娘娘就是这样想我的呢?”

    两人相视一笑,多年不见的生疏,复杂前情带来的尴尬,似乎都随着这一笑,这一个笑话,渐渐地消散了开来。柳知恩往左右一看,便略微压低了声音,低声道,“奴婢今次进宫来请安,其实,亦是带着疑问来的——您也知道,奴婢离宫多年,昔年的同僚,如今不是高升,就是去了外地,在宫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脉了。”

    柳知恩其人,必定不会小题大做、无的放矢,他说是有疑问,这必定就是真的疑问,徐循不禁跟着他的说话点了点头,早已经听得入神了。“不错,在这宫里,你已没有多少熟人了。——可是东厂的眼线,也有些不敷使用了?”

    “那倒不是……”柳知恩又犹豫了一下,方才问道,“不知娘娘对王振此人,又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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