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外面的月亮已经圆了一大半,林寻走过一个人家,听到里面传来女孩子的娇笑,还有声音依稀从门中传出来――
“先别急着染指甲,现在月光好,快过来拜拜。”
伴着月色,老远处就能看见前方灯火辉煌,几个红灯笼高高挂起,半空中还有不少孔明灯,林寻朝那红火的地方走去,才发觉今市集不但没有因为天色晚萧条,反而到处是川流不息的人。还有不少姑娘家,用白纱或斗笠遮着脸,笑着结伴而行。
正当他为这番热闹迷惑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今天是七夕。”
林寻恍然大悟,回过身,就见到封钰,即便在市集中,他的气质依旧相当出尘,“那老太太没留下你?”
封钰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林寻也没多问,他停下脚步,看着前面灯笼挂的很高的地方,牌匾上面‘聚合楼’三个字书写的格外霸气。
“很贵?”
封钰反问:“你不是刚发了笔不义之财?”
林寻看着聚合楼,陷入漫长的思考中。
“聚合楼里的厨子有几个是从皇宫里退下来的御厨。”
林寻眼前一亮。
“今天是七夕,他们人应该很多。”
林寻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快到的时候,见走进去的不但有达官贵人,还有寻常老百姓。
“从客源看,他们的价格应该还挺亲民。”
封钰:“聚合楼最贵的菜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年的吃消,只有在特殊的日子会推出几道便宜的菜品。”
“老板倒是挺会做生意,”林寻道:“有什么有什么特别的活动?”
封钰颔首:“七夕这天,夫妻或是情投意合的男女,会有专门用餐的地方,价格也会打折扣。”
林寻和他走入聚合楼,里面的环境相当好,装饰布局都很讲究,能看到不少客人谈天说笑,二楼都是成双成对地坐在一起,三楼则是包厢。林寻正要往左侧楼梯上走,就被小二拦住,“不好意思,这位客官,这边只有夫妻或是情侣才能进入。”
林寻指了指封钰,“我和他也是。”
小二看到他俩一个媒婆,一个道士,笑容有些僵硬:“您就别拿小的打趣。”
林寻:“你歧视媒婆还是歧视自由恋爱?”
先不说职业,就从两人的穿着,言行举止看上去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道士瞧着就像孤傲的闲云野鹤,而这媒婆……
小二目光有些游移,无论怎么看都是一股子市井味,得理不饶人的那种。
好多目光都聚焦在这里,封钰示意林寻,“去那边。”
林寻摇头,郑重道:“这边吃可以打折。”
他声音没有刻意放低,听见的小二有种捶足顿胸的冲动,往年不是没有假装恩爱夫妻过来用餐的,不过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坏了节日的氛围,也就放过去了,再看看这道士媒婆,除非他自毁双目,要不就算是昧着良心也没办法找个理由放二人过去。
“怎么堵在路口?”
听到熟悉的声音,店小二如蒙大赦,赶忙转过去道:“老板,您看……”
被他唤作老板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出头,衣服穿得很讲究,头发用簪子规规矩矩地束着。
男子目光越过店小二,看到封钰时,明显吃了一惊。
店小二小声解释道:“这二人非要去特定的用餐区,拦都拦不住。”
男子咳嗽几声,“你先去忙,这里交给我处理。”
店小二一刻都不想多待,急匆匆下楼招待别的客人。
待他走后,男子在封钰身边转了一圈,啧啧叹道:“我说封大少,你怎么改行做道士了,至于这位……”
一张戴着面具的大花脸陡然凑在他面前,男子差点吓得滚下楼去,稳住身体后,又恢复稳重的样子,“这里人多口杂,二位随我去三楼。”
三楼基本是另一个世界,刚踏上最后一层阶梯,就听见好听的小曲儿,比之下面,不知清净多少,男子带他们去了最里面的一个包厢,面积大约是寻常包厢的三四倍,旁边还有用竹竿做的河道分布图,竹竿截面中流淌的是难得的佳酿。
男子在竹竿一头压了下,拧开阀门,酒水自动汇集在杯中,一共倒了三杯,最后一杯放到林寻面前时,他开口道:“我姓金。”
林寻闻了下酒香,“多谢金公子。”
金昂盯着他的装扮琢磨了一小会儿,最后只得道:“封大少交朋友越来越不拘小节了。”
林寻喝了口酒问封钰,“他这是在赞美你,还是赞美我?”
封钰淡淡瞥了他眼:“你觉得呢?”
林寻讪笑两声。
金昂也不再同他开玩笑:“来找我有什么事?”
封钰:“打听点事。”
林寻放下酒杯:“打听消息不是应该去青楼?”
那可是自古各路消息流通最广的地方。
在封钰的‘死亡凝视’下,他识趣的不再说话,倒是金昂笑道:“青楼的确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难的是分辨真假,我这里就不同了。”
林寻把玩着酒杯,猜想这聚合楼大概不仅仅是做酒楼的生意,封钰掏出一锭金子时,他的想法得到落实。
金昂没有立刻伸手去接,故作姿态地像是在擦额头的冷汗,“出手这么阔绰,你这问题怕是会给我带来麻烦。”
封钰不和他打哑谜,扔出张纸条,只说了两个字:“内情。”
金昂在打开纸条的一瞬间眼神有了变化,他快速将纸揉成小团,直接用内力震成了渣,“如果是别人,这桩买卖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可偏偏来问我的人是你。”
封钰指尖慢慢敲着桌子,显然是没有多少耐心听他漫长的前奏。
金昂叹了口气,道:“上面写的这几个人,他们的家世不必我说,奇木坊中应该都有记载,父辈从军,多数都已经战亡。”
封钰:“除此之外有什么?”
金昂道:“这些人中,如今活着的只有最后这位曹公子,他被圈禁在曹府的别院中,想来也是命不久矣。他的生母是妾室,前几年已经病逝,纸上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是类似的情况,一言以蔽之,就算死了,也引不来过多的关注。”
后面的他没有直接说,而是沾着酒水在桌上缓缓写下‘千尸坑’三个字。
“听闻前些日子叛军余孽已经用百尸复活一人,然而效果比之千尸就差远了,想来是要收集新的尸体继续做试验,所以都是先假意出殡,之后再将尸体秘密运出。至于为什么选择这几个人,一来是年轻,二是他们都是军人后代,也算是间接报复。”
林寻眼中一寒,“这些人家竟也都同意?”
金昂将黄金放在手上欣赏,“如果有人用成箱黄金换一个你本就憎恶人的性命,你愿意不?”
“……就拿这位曹公子来说,府上老太太亲生儿子已经四十多岁,还一事无成,她丈夫活着的时候便被驱逐家门,一旦这位曹公子死了,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就能被叫回,名正言顺的继承家业。”
林寻摇了摇头。
金昂笑道:“不理解?”
“我没有兄弟姐妹,”说着问封钰:“你应该明白。”
封钰冷冷道:“我们是一母同胞。”
金昂正想说些什么,有人敲门进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金昂目光一凝,对封钰道:“九幽来了,要不要请他一并进来?”
封钰点了点头。
林寻低声道:“我先去换件衣服。”
“来不及了,”金昂打开偏窗,封九幽已经从二楼往上走。
很快,门被推开,还伴随着略带抱怨的声音:“哥你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还想着多说几句,看见那扎眼的媒婆打扮,他的视线死死定格在林寻身上,抡起袖子就往上冲:“混账玩意,总算被我找到你了!”
好歹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金昂先一步拉住他,重复说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听到‘生财’两个字,封九幽感觉的火直冒到头顶,“你知不知道,他把我,把我给……”
金昂的手一抖,目光可疑的在封九幽的臀部打转。
封九幽,“金昂你松手,此仇不报非君子。”
“闹够了没有。”封钰道。
封九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坐下来,“难道不是大哥你专门找来给我出气的。”
林寻慢悠悠取下脸上的面具,“显然不是。”
看清面具下的真面目,封九幽人生中第一次尝到怒火攻心的滋味。
他用痛苦的眼神看着封钰,意思是还不如不清楚的好。
金昂给他也接了杯酒,“消消火气,刚刚你哥还在强调你们的兄弟情。”
封九幽火气散了不少,“真的?”
金昂点头,“说是一母同胞,不牵扯家业继承问题。”
封九幽‘恩’了一声,“这是自然。”他平静下来后问:“大哥,你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
封钰没有回答,直接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说给他听。
起初封九幽还漫不经心听着,到后来,他的神情越来越严肃,目光中甚至有了真正的怒意,“好一个人性本恶,那些在战场上流过血的老兵要是知道子孙落到如此地步,怕是死不瞑目。”
封钰:“我需要你到一户人家收集情报。”
封九幽,“这不难,我马上想办法捏造一个身份接近。”
“不必,”封钰道:“明日你直接去城北的曹姓人家,身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封九幽:“小厮还是护卫?”
一旁林寻幽幽道:“嫁过去冲喜。”
“……”封九幽唇瓣动了好几下,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哥,他是在开玩笑,对么?”
封钰:“这个身份不会引起过多的怀疑。”
封九幽抓着他的袖子,“我们是一母同胞,你是我亲哥。”
封钰点头,“所以我相信你。”
金昂默默望天,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接下来的时光,封九幽沉默,封钰沉默,林寻也很沉默,金昂搓了搓手,“要不先点菜,我请客?”
好歹也收了锭沉甸甸的金子,请顿饭不亏。
封钰点头,算是发话。
“我去叫人拿菜单。”金昂起身。
林寻:“不必麻烦了,所有的菜挨个上一遍就好。”
金昂僵硬着笑容道:“你可真会开玩笑。”
在林寻的锲而不舍中,虽然没有全上一遍,不过最有名的几道菜却是一个都没少,封九幽还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没回过神,林寻瞧着他也怪可怜的,“其实不一定明天要去。”
封九幽眼底重燃希望之光:“当真?”
林寻点头:“说好的是两日内人到,你后天去也行。”
封九幽手动了两下,浑身散发着黑气,侧过脸对金昂道:“别拦我。”
金昂死死按住他放在剑鞘上的手:“你可是捕快,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大概是‘捕快’两个字唤醒意识,封九幽手从剑鞘上滑下,十分机械地拿起筷子,扒着白米饭。
从聚合楼离开时,封九幽还保持魂不守舍的样子,从此,除了‘天下第一捕快’,他觉得自己又可以多出一个名衔……‘短短几日,被卖了两次的男人。’
林寻觉得自己还是相当有同情心的,他当真宽限了一天,准备后天再带着封九幽去曹府拜访。
七夕,各个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热闹,封府依旧如常,除了方云抱着个酒壶,坐在树下念叨着他的老相好,其他人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工作。
他和封钰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封钰刚点了灯,便停在一处,皱着眉看地上几根细发,“怎么到处都是你的头发。”
林寻怔了下,“你怎么能确定是我的?”
封钰指了下床上发皱的床单:“还有,早几天我便想说,不胡乱便往被子里赛衣服。”
林寻,“当时怎么不说?”
封钰:“你还没回来。”
林寻:“说实话,你唠叨的样子跟厨房孙大娘教训她家小孩一样。”
这回轮到封钰发怔,“你说什么?”
林寻:“说你操着当妈的心。”
“……”
两人都被这个可怕的比喻吓到了,匆匆洗漱便立即入睡。
带封九幽去曹府的日子推迟一天,翌日林寻难得享受了多日来难得的平静,一觉睡醒已经是午后,等他晒着阳光,懒散踱步在花园里,就看见方云靠着已经空掉的酒坛子,伤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
林寻站到他面前,眼睁睁见他十分颓废,“无相剑派的那个小姑娘呢?”
“昨日收到飞鸽传书,告诉我她已经接受了她二师兄的追求。”
林寻:“七夕告知你,的确不太厚道。”
“信鸽是两天前放出的,”方云长叹一声:“只不过飞到这里刚好是七夕。”
林寻在他旁边坐下,做了会儿短暂的倾听者。
“昨天七夕,我却要一个人睡一个房间,”方云:“这种滋味你懂么?”
林寻:“总比你在七夕晚上还和别人争论地上的头发究竟是谁掉的要好。”
方云:“只有大少爷会有这种强迫症。”
“的确。”林寻道。
话说完,两个人都愣了。
方云直接从地上弹跳起来,“你和少爷住一个屋!”
林寻:“……说来话长。”
语毕,就起身拍拍衣服山过得尘土,留方云一人在风中凌乱。
他找了处寂静的亭子坐下,望着平静的湖面喃喃道:“叛军余孽,当真是处处都有他们的手笔。”
【系统:宿主只需着眼自己的任务:阻止冉明江黑化。】
林寻:“人都见不到,如何阻止?”
【系统:当务之急,是宿主不要轻易玩死自己。】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最为容易摧毁一个人。
太阳东升西落,林寻一坐便是一个下午,从亭子里离开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第二天,封九幽换了身白衣,一大早就在府外等他。
林寻还是先去客栈装扮成媒婆,接着打量了下封九幽:“不需要稍作易容?”
“没有必要,”封九幽道:“我一般都是在外面追捕逃犯,回城的时间不多。”
林寻领封九幽去曹府的路上,同他交待道:“其实并非每户人家都如此丧心病狂,我之前将你卖掉的那户人家,起初能看出那家人还有颇多犹豫。但是没过两天,他们的态度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我逃出来的时候,打昏了两个看守,”封九幽道:“他们都有些身手,举止也不像一般的家仆。”
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曹府门口,林寻上前敲了下门,很快,门就露出一条小缝,张管家看清人后,才将门彻底打开,目光定格在封九幽身上:“就是他?”
林寻点头。
张管家留意了下周遭,见没有别人,放他们进来,身后大门很快再次闭合。
一路走到主屋,张管家在屋外道:“老夫人,人带过来了。”
林寻获得允许走进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喝茶,她穿着的衣服颜色挺鲜艳,完全看不出府上才办过丧事。
“瞧着倒是不错。”老太太打量一番封九幽,看起来还算满意。
林寻颔首,“您放心,我找人推算过八字,他绝对是曹公子真命天子的不二人选。”
乍闻真命天子几个字,封九幽身子一抖,差点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