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克的《幽默曲》,许诗谨苦练了很久;但是因为甄欢弹得更好,所以哪怕甄欢实际上不算钢琴社的成员,最后这个表演名额还是给了甄欢。
许诗谨一开始还辩解了两回自己根本没有因为这种小事心生怨愤,但是a班的学生根本不信。并不叫人奇怪,同样的事物在不同的人眼里本来就是不同的。
大家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许诗谨后来似乎也明白了,放弃辩解,她似乎终于弄清楚了,自己在这一刻,已经和整个a班站在了对立面。
总要有人为甄欢的死负责。
如果不是“许诗谨见死不救”,那不就是“a班流言杀人”?
她向老师和前来调查的警察申明:
“我虽然会游泳,但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下水救个一心自杀的人,别说救不救的上来,万一我也被她拖下水,淹死了呢?”
“为什么不叫人?”老师问她。
“我被吓到了,等我想到要叫人的时候,你们已经赶过来了。”许诗谨回答。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从这件事以后,a班拧成了一股绳,集体看许诗谨不顺眼。
许诗谨与蒋婕最初的口角,也源自于此。
霍染因是a班的学生,常忧霍染因之忧,想霍染因之想的蒋婕,看不得霍染因烦恼,就想让许诗谨过去a班道歉。
只是被许诗谨否定了。
由此,两人的冲突日渐剧烈,直到今天。
故事都讲完了,我也该回去了,回去之前,我看着他,他像是能读懂我的内心,笑弯了眼,朝我挥手:
“放心吧,我会在这里呆几天,直到这个案子破了再走。怎么样,查案有趣吧?我明天再去你学校找你!”
我没有回答,一路走回了我的住所。
房子里灯火通明,阿姨坐在客厅看电视,叔叔呆在卧房玩电脑,他——霍染因,今天难得的没有呆在房间里,而是坐在客厅,和阿姨一起看电视。
我进来的时候,他们的目光都转过来。
阿姨埋怨:“怎么这么迟,不回来吃饭也不提前说一声,多煮的饭菜都浪费了。”
霍染因笑着看我,他的眼睛在灯下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可能是出去玩了吧。”
阿姨说:“小霍啊,高二了,要好好读书。”
“妈,”“霍染因”说,“放心吧,他会的,他又不像我,自觉的很,是不是?你还是多关心我吧,我上学期又失误,没考上a班,只能让他呆在e班了。”
阿姨急了:“你这孩子还敢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到重要的考试,就考不出成绩来呢?现在还能救,等到高考的时候,看你怎么办!”
“霍染因”:“放心吧妈,我会吸取教训的,下次不会再这样,尤其是高考的时候……”
他又对我笑了笑。
电视里的画面暗下来,那种如同虫子一样的阴影,便在他脸上扭动拱爬。
他当然会吸取教训,他当然不会在高考的时候犯同样的错误。
因为他本来就是故意考砸的。
我回到房间。
逼仄的空间里,高高大大的柜子自四面俯瞰着我,压迫而来。
我上床,拿出小桌子,取出作业本。
我在封面写有“周召南”三个字的作业本里,写下霍染因这一名字。
我的名字。
我的,被我表哥,周召南,借用过去的名字。
琴大附中的a班,是尖子班,花钱也不能进去的班级,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阿姨和尖子班的班主任是很要好的朋友,于是为自己中考成绩因感冒发挥失常差几分没能进附中的儿子,买了张入场券。
一张移花接木的入场券。
他拿走我的名字,拿走我能入a班的成绩。
我拥有他的名字,走入属于他的班级,e班,一个多是分数差几分,交了择校费进来的班级。
这是我自己同意的,阿姨和班主任再是朋友,如果我不愿意,班主任也不敢做这种事情,是我答应了阿姨。
中考结束,分班之后,阿姨急得几天几夜没有睡着,最后过来求我,说周召南自制力不足,如果跑去差班被不三不四的学生影响,这辈子都没有救了,让我一定救表哥一命。
她差点向我下跪。
我很难拒绝。
自从父母离世之后,我就一直跟着阿姨叔叔生活,我父母虽有不少钱,但都托管在基金里,要我成年后才能取用,照顾我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家境好一些的亲戚们都在踢皮球,只有他们最后收留了我,从小学一路到初中毕业。他们也没有虐待我,我毕竟不能看着阿姨向我下跪。
于是我答应了。
阿姨喜出望外,向我连声保证,表哥进入a班后,一定会努力学习,我也在e班用功,这样高一期末考结束后,我和表哥都能在a班上课,皆大欢喜。
可惜入了学以后,“霍染因”总没有依照她的想法来。
“霍染因”确实努力学习了,成绩也显著的提高了,但与之相对的,是他屡屡来找我麻烦,我初时不太了解,后来也想明白了。
阿姨求我的时候,他躲在屋子里偷看。
阿姨要跪下的样子,仿佛是他要跪下的样子。
阿姨说他“没有自制力”,似乎在说他“就是不如我”。
仇恨就这样栽入原本就因为中考成绩而郁郁的他的心中,继而让他做了那一件事——在高一期末考的时候,特意考砸,让“霍染因”这个名字,掉入e班。
而我,“周召南”,在高一的期末,考入了a班。
考试成绩出来之后,阿姨有些为难的样子,但还是说了:“你们都大了,马上就要领身份证了,一直互换名字也不像样,万一被举报,我的好姐妹会丢工作的,所以你们还是换回自己的名字,小霍,你多多努力,你很聪明,没有老师教都能考得这么好……”
周召南终于到了a班,霍染因终于回了e班。
分班名录张贴出来的那天,我看见他,他意气风发,笑着对我打招呼。
而他险恶的眼神,在嘲弄地说:
真人假人,各归正位。
……
后来高二开学,叫了一学期“周召南”这个名字的同学们,依然将我叫做周召南,包括老师,唯一改变的,可能就是档案上轻轻的一笔。
但是49个学生,密密麻麻的名字,谁又会去特意看不知藏在哪个角落的霍染因?
名字被取走了一段时间,仿佛身体里缺失了一块地方。
哪怕再将名字拿回来,那块地方依然空缺着,导致和它相连的其余区域也跟着扭曲变样,导致我胸中的野兽,嗅出了挣脱牢笼的空隙……
我为自己心中涌动的杀意找了很多理由,这些理由似乎也完全足以让我毕生憎恨他。
但我每每憎恨他,心中默念的,手下写出的,都是“霍染因”。
高二能够重制胸卡,在制作的时候,鬼使神差,我依然写下“周召南”的名字,这似乎也预示着什么。
我停了笔。
红色的“霍染因”三个字,写满我的本子。
一笔一划,红得醒目,红得刻骨。
或许我也不过将对自身的仇恨与厌恶,投射到了他身上。
我憎恨我。
我憎恨霍染因。
那个日记本上杀死了父母的早该下地狱的霍染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