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岭乐得摇她的手说:“你嘴巴变油了。”她说:“谁是师傅嘛!”又说:“你哪点又不好,别人要那么去说你在多伦多也算个人物,那天不是还有人崇拜你吗”许峻岭说:“可不能这样说,这里是加拿大,有钱才是人物。写那几篇破破烂烂的东西,别人心里都要笑的。”
她说:“那我也笑,别人的笑是什么笑我不管,我的笑就是笑,就是笑的笑。”出了门,许峻岭松开她的手,她一把捞住他的手说:“偏要给大嘴巴看见,有什么呢。”
许峻岭说:“反正我是不怕的。”她说:“反正我也是不怕的。”她牵了许峻岭的手往央街那边走去。
路过一大片草地,她说:“早呢,玩玩去。”他们在一棵树下坐了,背靠了树干。抬头是浓密的树阴,竟看不见一小片天。
太阳已经收尽了它的光线,只有远处高楼上端的玻璃上映出晚霞的余辉,闪闪跃跃跳动。一大片不知名的小鸟铺天盖地而来,向晚霞那边飞去,接着,又是一片,抛下一阵细碎的鸟语。
丁香花有的已经开放,有的打着黄色的骨朵儿,展现着一派蓬勃的春意。张小禾很陶醉地吸一口气说:“春天又来了。”
许峻岭说:“春天也不是今天才来的。春天来了有什么好,提醒着叫人知道自己又老了一年,心里刺得疼,不来才好呢。”她一推许峻岭说:“这个人!还算个作家呢。”
许峻岭笑了说:“所以我才看到事情的真相。我要不是我呢,也会赞叹几句,却不知叹了几叹,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几年几年晃过去人就老掉了。”她说:“你别拿老来吓我,我是不怕老的。”
许峻岭说:“我吓你再赞叹几次你就知道了。我都忘记了自己二十几岁是怎么过去的,好像只有一年就过了十年。我也愿意年年十七八呢。”他又问她:“还记得自己十七岁不呢”她想了一想,说:“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
她低了头抚着嫩草,说:“那年的事只记得考大学一件了。”那边有几个白人小孩在草地上玩耍,张小禾朝他们招手说:“comehere,boys!(小孩,过来)”有两个小男孩朝这边走几步,停下来望着他们。
她又朝他们招手,那两个孩子走上来,她拉了他们的手刚想说什么,那边就有人叫:“mike,comehere。(麦克,到这里来)”一个小孩马上跑去了,另一个犹豫一下也跑了。
许峻岭说:“加拿大的小孩我从来不理,怕他们大人想我是什么人,不放心,你不是白人他们看不透多一个心眼,也不奇怪。”她说:“不至于吧。”
许峻岭把被人当做拐子的故事跟她讲了,又说:“这个社会很少公开的种族歧视,但到处都是不动声色的拒绝。”
她说:“倒也是的,呆得越久就越有体会,我的同学都有毕业找份工作的信心,我就没有,不过我们自己活自己的,也没关系。”许峻岭说:“工作找不到还没关系!”
她说:“我们自己要来的,也不能怪谁,谁也没请你来,只好委屈一点。”许峻岭想扩大战果说:“委屈一点有你一辈子的委屈呢。”她说:“那也没办法,这也不是谁改变得了的。”许峻岭说:“其实赚了钱回去也是一法,这烦恼就没有了。”
她马上说:“别的烦恼又都跑来了。千难万苦来了,随随便便就回去”他只好不往下说。她仍低了头抚弄那些嫩草,许峻岭说:“你想什么”她说:“想什么,还不是想我们俩的事。”
许峻岭说:“越想越后悔了吧,还来得及,如果我的存在成了你的包袱,你只管对我说清楚。”她抬头望了许峻岭说:“你说着玩呢,还是暗示什么”许峻岭马上陪笑说:“逗你个小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