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卢昂为事务所办事。
“你订的音乐杂志就要到期了,要不要我帮你续订?”
“不用啦。”爱玛答道。
“为什么?”
“因为……”
“那么你半途而废啦?”他又问道。
“什么?”爱玛反问道,“音乐吗?咳!上帝,只好半途而废啦。你没见到我要操持一个家,要照顾我丈夫,有干不完的事情,尽不完的义务,哪里还顾得上音乐!”
她说着看一眼座钟。这么晚了夏尔还没回来,她装出担心的样子,甚至连说了两三遍:
“他这个人可好呢!”
见习生很喜欢夏尔先生,但此时此刻看到爱玛对他如此深情,感到又意外又不是滋味。然而,他继续赞扬他,说人人都说他好,尤其是药店老板。
“是啊,他为人挺正直。”爱玛又说一句。
“的确。”见习生附和道。
随后几天,情形都是如此。爱玛的言谈、举止,统统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大家都注意到,她比从前更把家务事放在心上,每天准时上教堂,对女用人也管得比较严了。
她把白尔特从奶妈家接了回来。家里来了客人,费丽丝黛就领她出来,包法利夫人撩起她的衣服,让客人看她的小胳膊小腿。她宣称自己爱孩子,孩子是她的安慰,她的欢乐,她的心肝宝贝。
莱昂看到这情形,禁不住暗自说:
“我真要疯了!怎能和她亲近呢?”
在他看来,爱玛是那样贞洁,那样高不可攀。他放弃了一切希望,连最渺茫的希望也不敢再存。
但是,这种自暴自弃,反而使爱玛在他心目中所占的地位更加不同寻常。她在他心头扶摇直上,超凡脱俗,冉冉升入仙境。
爱玛日渐消瘦,面颊苍白,脸显得长了,头发乌黑,大眼睛,直鼻梁,步履像鸟儿一样轻盈,现在更经常默默不语。她那样忧悒又那样安详,那样温柔又那样持重,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冷冰冰的魅力,就像教堂里那馨香的鲜花,点缀着冰冷的大理石,令人禁不住打寒噤。就连其他人也经受不住这种诱惑,药店老板就常说:
“这是一个才智超群的女性,就是嫁给县太爷,也没有什么不配!”
家庭主妇们称赞她节俭,登门求医的人称赞她注重礼节,穷苦人则称赞她慷慨仁慈。
但是,她心里充满欲念、愤怒和怨恨。她褶子平整的长袍下,掩藏一颗骚动不安的心;她那张爱面子的嘴,绝不说出内心的痛苦。她爱莱昂,却寻求孤独,以便更自由自在地思念他的音容笑貌。但一见到他本人,这种思念的乐趣就全给扰乱了。只要听见莱昂的脚步声,她的心就咚咚乱跳;及至莱昂来到面前,激动的心情立即冷却了。她自己莫名其妙至极,最后陷入了郁悒。
莱昂每次离开她家,总是心灰意冷,却不知道他一出门她就站起来,目送他在街上行走。她关心他的行踪,窥伺他的表情,甚至有鼻子有眼地编造一件事,作为借口,去看他的房间。可是,爱玛越是意识到自己的爱情,就越是把它压在心底,不让它流露出来,而让它慢慢淡薄。
肉体的欲望、金钱的渴求和感情的压抑,纠缠在一起,使她深深地陷入痛苦。她的思想不但不能从中摆脱出来,反而愈陷愈深,甚至处处自寻烦恼,增添自己的痛苦。一个菜没烧好或一扇门没关严,她都会气恼;她哀叹自己没有丝绒衣裳,没有幸福,哀叹自己幻想太多,居室太窄。
最令她气不过的是,夏尔对她的痛苦麻木不仁。夏尔深信他使她幸福,这对她简直是一种愚蠢的侮辱;他由此产生的安全感,不啻是忘恩负义。请问,她如此忠贞,究竟是为谁?难道他夏尔不正是一切幸福的障碍,一切痛苦的根源?
因此,爱玛把烦恼而生的种种怨恨,统统发泄到夏尔头上。她有时也想减轻这种怨恨,但任何努力只能使它愈积愈深。因为这种徒劳无益的努力,反而进一步给她造成种种失望,越发扩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多次跃跃欲试,想与莱昂一道私奔,逃得远远的,到天涯海角去尝试一种新的命运。可是,每想到这里,她的灵魂里就现出一个黑洞洞的深渊。
“况且,他不再爱我了。”她寻思道,“怎么办好呢?指望谁来搭救我,安慰我,来减轻我的痛苦?”
她经常精疲力竭,胸闷气短,痴痴呆呆,低声啜泣,满面垂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