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叹息,从他的耳畔褪去,顾为经眨了眨眼睛。
他下意识的重新看向手边的作品。
刚刚让他自鸣得意的云彩,在刹那后,已经变得粗糙到不堪入目。
就像一个考生拼尽全力,涂涂改改,绞尽脑汁,汗流浃背在一模中考到了600分的考卷。
他可能都觉得自己发挥的超好。 但当这份卷子拿到每科考试都无聊的睡了半个小时觉,依旧能考到690、700分的状元苗子手里。
照样会觉得笨拙不堪。
没有激活技能的时候,顾为经就清楚的知道,自身的技法远远称不上完美,能够打磨斟酌的地方还有很多。
可他依旧觉得画的还不错,也不知道该怎样改进。
现在。
他能清楚的看出颜料在纸面上每一处不受控制的蔓延,能发现控笔时每一分不受掌控的起伏。
哪里水浓了,哪里笔触干了。
又哪里的行笔用笔方式方法不对,笔峰的在晕染平涂间,有一丝开叉和凌乱。
顾为经最洋洋得意的控笔线条,在美术史上最被推崇,将线条能力推演练习到极致的长绘画大师面前。
所谓的职业一阶,依然只停留在很低级的初学者地步。
他用远比之前高出了好几个维度的经验和眼光审视同一幅画,原本光滑无瑕的平面,被拿到高倍显微镜以下细细审视,瞬间就变的粗糙如沙丘。
顾为经强忍着把眼前这幅画揉成一团丢掉的冲动。
提起笔。
轻点慢染。
他用笔尖点开颜料,又顺势用侧锋推开水汽。
顾为经不再画云,而是让苍苍云海顺着松鼠毛的笔峰流淌而出。
这一切都挥毫片刻即就。
自如的好似小时玩闹用手指从破衣袖上抽出一朵松软的棉绒,信手抛洒向空中。
都画完了。
顾为经才发现,自己甚至没有洗干净笔,却完美的利用了晕染时笔尖所夹杂的那些许颜料,营造出了淡黄色的阳光从白色的云海下层映照过来,慢慢的被镀上了一层微不可查的紫灰色的感觉。
柏林是一座工业城市。
它不是奥地利或者北欧瑞士那种完全追求好山好水的旅游目的地,德国的空气质量在欧洲不算好。
柏林的空气质量哪怕在德国算不上第一档的……全德倒数第2当然算不上第一档。
各种欧洲旅游指南往往会形容巴黎漂亮,维也纳优雅,威尼斯浪漫。
这种词汇从来都不会落在柏林头上。
不是柏林不好,而是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只会用一个特定专有的词汇形容它——性感。
想了想漂亮的妹子,优雅的妹子,浪漫的妹子和性感的妹子之间的风情差别。
再加上得知它是世界的电子乐和派对之都。
就很容易感受到柏林的城市气质。
早在柏林墙倒塌之前。
它就以嘈杂的电子音乐,性,无穷无尽的地下派对而闻名世界。
很多来此旅游,搞摇滚音乐,搞现代艺术的文艺青年男女,就是为它那种有点小脏,有点小乱的沧桑感特色而来的。
连它的空气也被染上了这种躁动的气氛。
真正物理意义上的染上,也就是大气污染的那种。
肯定没浓到维多利亚时代伦敦那种雾都,或者洛杉矶光化学烟雾的那种感觉。
很脏很脏,那反而好画了。
照片里柏林的空气也不澄澈,轻微灰白灰白的感觉,既非呛人的烟灰,也不是澄澈的白云。
远离太阳的地方,云层近乎是纯白色的。
最靠近的太阳和远方地平线交界的地方,云朵则在明亮的黄色之中,隐隐约约被染上了一层肉眼几乎难以察觉,仔细看却又真实存在的青灰色。
这是阳光穿过云层后,又在底层大气中少量的灰尘颗粒间发生折射,而产生的特殊视觉效果。
朦朦胧胧,似有若无的光影罩色渲染,是绘画的过程中最难处理的部分。
有多难呢?
简单来说,瓦特尔教授画不好博物馆岛的写实细节,就是因为无论是技法还是调色,他都无法处理好博物馆建筑物表层最为细腻的那些微妙的光影细节的变化。
而这些大气色泽的微妙改变。
比建筑物表层的斑驳,更加细腻,更加考验绘画火候的多多。
极难极难完美的写实出来。
这种几近完全无法言传的微妙笔触和色彩,就是照像写实主义水彩画里最复杂,最困难的地方。
没有任何一本教材能告诉你,什么样的大气污染指数,什么样的时间,什么样的太阳方位和什么样的气流风速,要对应出什么样的调色比例和用笔技法。
和西餐烹饪指南完全不同。
顾为经就算找遍所有资料,所有的视频教人画画的水彩课程,也找不到人手把手教你应该舀几勺几克,或者用量杯量出几滴玫瑰红或者钴蓝加在调色盘上。
天底下的事情,最难不过凭感觉三个字。
瓦特尔教授手边那本铃木辉实的水彩指南,有整整一个大章节上百页都在教人怎么找到合适的色彩感觉。
从书上的翻页记号与页间的各种笔记、边角的磨损来看。
瓦特尔教授都快要把这一章翻烂了。
可是。
该画不出来的时候,就是两眼一瞪画不出来,画了十年也画不出来。
少调一次就是没感觉,多调点颜料,整个画一下子就污了。
干净,则不自然。
污浊,则太刻意。
都不是照片里所体现出来样子。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顾为经不仅瞬间就把那种阳光在灰尘间的弥散感表现了出来,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更加可怕的是。
顾为经发现,他甚至没有经过任何刻意的思考,呼吸之间就已然画好了。
手甚至比脑子动的还快。
完全是画完后,他才越看越吃惊,越看越觉得简简单单的两笔,里面的味道实在太足了。
这个限定技能名字叫做【真实世界】。
在技能加持的状态下,顾为经挥毫之间,好像就能把世界的一角从照片里摘落,放入纸面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