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不要再称我为殿下了,……她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他跳上车,细心地把白衣的少女抱在怀里出来,让下人把马车带走。
她怎么这样轻?
轻盈得像落雪一样的姑娘香软的身躯就在他的怀里,夜行衣不由得一阵躁动,忍不住想要笑一笑,那种夜大侠的烂漫气质就又回到了身上。
他冲着宿晏一笑:“老师称呼我夜少侠便是。这位就是我的心上人,沉夜姑娘。”
——却看到,眼前的男人近乎失态,死死地盯着他怀里的少女。
冷雨霏霏靡靡,正厅廊下飞檐外,雨幕将天地罩入半透明的颜色里,让人的感官都变得模糊不真切起来似的。
这女孩实在是美丽。
她好像天生就适合被裹在孤山上飘渺的浓雾里,叫人看不真切,只能隐约觑见她洁白的衣角。
她是寒冰之中的将开未开的素白的花,是黎明将至时姗姗来迟的梦,是所有烟雨山水中被冲刷去颜色的哀愁。
这样,这样沉沉地睡着。
鸦黑的长发披散着,白皙的脸颊上浮起一点点红晕,浓密卷翘的睫毛投下来,更显得她那样柔弱而秀美,像是所有少年曾梦寐以求的伊人。
……沉夜。
她还活着。
多年来宿晏生活在永无止境的自我折磨里,悔恨于自己的愚昧和软弱,日复一日地熬去少年剑客的一身傲骨,变得卑微逢迎,争权夺利,漆黑的皮囊里是散发着恶臭的内里,所有的道德都被燃烧,剩下来的只有复仇的骨头。
他活在仇恨里,恐怕也注定就此死在仇恨里。
直到又见到她。
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是画纸,在日复一日的摩挲下恐怕也会变薄褪色,但是她的音容笑貌、关于她的一切记忆,却在他未曾停歇过一刻的想念里被打磨得愈发清晰。
所以他能清晰地辨别出来,她就是他的沉夜。
尽管过了这么多年,她仍然是二八年华的少女的容貌。
宿晏失态地伸出手一把抢过沉夜抱到怀里,竟然痛哭失声,“……沉夜……啊、啊啊啊啊啊沉夜……”
权倾朝野的时候,驱逐夷族的时候,九死一生的时候,这个已经变成了复仇的恶鬼的男人都未曾有过这样脆弱的神态。
宿晏不管不顾的时候根本没有收敛手上的功夫,刚刚把夜行衣打出去那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尽管他是以剑法闻名的,其内力雄厚,用在掌上,也足以让夜行衣伤筋动骨了。
夜行衣抵在廊柱上勉力站住,咳出一口血,“……老师?”
他意识到事态有变,立刻把背上的剑反手摘下。府中的护卫此刻都匆匆赶来了,负着伤的夜行衣绝对不可能跟他们硬拼。
本来这应当是一场万无一失的建立在合理的利益交换上的交易,夜行衣原本是十分笃信自己的身份对反军首领的重要性,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宿晏似乎跟他只当作是个附属品的沉夜有着什么联系——
夜行衣放下了剑,表示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眼睁睁看着宿晏带走了沉夜。
*
【睁开眼睛您会收获一个大惊喜。】梅菲斯特说:【夜行衣是皇太孙,他说的老师就是宿晏。宿晏果然就是您的旧情人,旧情人现在就守在您的床边。】
顿了顿,他重复道:【惊喜。】
沉夜冷静地说:【蛮刺激的,总体来说还在预料之中……。我准备好迎接我的淤泥了!三、二、一,睁眼——】
雨霁云开,天光大亮,室内光线略显着一点点昏暗。
面色苍白的少女被斜入床头的光照着,慢慢睁开眼睛。
床边的男人约摸四十岁后半,面容硬朗冷峻,隐约可见少年时应当是风流俊俏的人物。或许是多年征战于北地的缘故,他的眉眼里带着风霜冰寒之色,鬓边有几缕白发,神色疲惫,却痴痴地、连眼睛都一眨不敢眨地盯着她。
或许是生性天真,床边坐了个陌生男人,她竟然都不觉得警惕,只是带着朦胧的睡意打量他:“咦,你长得有些眼熟……?”
男人的眼泪潸然落下。
“你不记得我了么?……我叫宿晏。我是,宿晏啊。”
少女露出恍然的表情,宿晏的心脏狂跳起来。
“难不成,你是宿央的……父亲?他之前说出去拜别双亲,跟你说过我,是不是?”
宿晏感觉到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流侵袭入身体。但他仍然勉强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沉夜。”
他说完这一句,忽然神情恍惚地笑了一下,轻声重复这多年未能说出口的名字,“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