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远,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到,纤漠捧着盒子,从脚下的步子里可以看出明显的疲惫。弥影宫是贤妃娘娘住的地方,想起了那日凉亭中的一面之缘,纤漠眸子里的恨意便忍不住渐渐聚拢。
宫门前挂着两个大灯笼,烛光比凝香阁要明亮很多,照在纤漠的脸上,越发的苍白了。灯笼的下方,等着一个宫女,她似乎在张望什么,见纤漠行来,面上一喜,焦急的跑下石阶,停在纤漠的面前。
“你是凝香阁的人么?”她开口便问,只是借着烛光将纤漠的面容看清时,眼中却忍不住惊艳了片刻。
将眸子中的恨意收起,纤漠点点头。那宫女一见纤漠点头,拉着纤漠便往里走,口中说道:“得赶紧些,娘娘可是等急了,要是耽误了,我们做奴才的可都不好过。”
奴才!
纤漠的步子顿了顿,只一瞬便再次迈了出去。嘴角不禁勾起冷笑,的确,现在的她也成了奴才,不过凝香阁的一个宫女而已。这样的身份,纤漠面上一沉,咬紧了下唇跟上了那宫女的步子。
皇宫到底是皇宫,沐浴的池子三丈宽,五丈长,腾着水雾的池面上漂浮着粉粉紫紫的花瓣,映着池水的荡漾,那情景竟是有些梦幻的。纤漠站在池边,望着池中的灿烂,捧着盒子的手不禁紧了紧。
纤漠将盒子中的香草尽数放进池水之中,伸出的手被池水的温暖浸透,心中却是冰凉一片。贤妃,那个脸上挂着笑,却让自己还没见到皇上的面便沦落为宫女的女人。
纤漠一阵冷笑,在池中看见一张狰狞的面孔,她一惊,才发现那狰狞的面孔竟是自己的脸。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学会了这样的笑。
“哈哈……拿酒来,朕今天要和爱妃好好的喝上一杯,那女人刚才的脸色好看极了,爱妃可有看见?哈哈……”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脚步声渐渐逼近。纤漠还没来得及反应,倒是刚才带她进来的宫女赶紧拉着她跪下,小声的在她耳旁道:“皇上来了,机灵着点儿。”
纤漠眼神一亮,眸子里有些仓促,有些激动。皇上?那个她在花圃里等了半个月也没等到的男人,要在这里不经意的遇见吗?
被风吹动的帷幔飘飘荡荡,惭洛搂着贤妃的香肩往里走,俊美到无暇的脸上挂着猖狂的笑,眉眼间都透着一阵舒爽。刚才太后娘娘为了柳子莲的事情和他险些对上了,他一想到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颜色,便忍不住又爽快的大笑了几声。
贤妃娘娘酥胸半露,薄如蝉翼的纱衣让妖娆的身段更是魅惑了几分,身子贴上一身金黄的龙袍,她脸上笑容灿烂,柔荑附上惭洛的胸,陪笑道:“看见了,看见了……臣妾都看见了,呵呵……”贤妃的娇笑混合着爽朗的笑声,纤漠听在耳里,除了紧咬住下唇,却连头都不敢妄自抬起一瞬,她怕,怕看见一些让自己动摇的东西。
惭洛的笑声更明朗了几分,拥着贤妃跌跌撞撞的进了屋,脚步飘忽,弥漫着满身酒气,他抬眼扫了地上跪着的纤漠和宫女,随手指了纤漠命令道:“你,替朕宽衣。”
纤漠一怔,俯首在地上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指尖按在地上,有些泛白。旁边的宫女见纤漠没有反应,满脸的焦急,赶紧用手肘撞了一下纤漠,纤漠这次回过神来,可是头仍然低低的埋着,不敢有所动作。
贤妃娘娘扫了地上的纤漠一眼,眸子里竟是有些薄怒,在她的宫里,不听话的奴才丢的可是她的人。她眸子里寒光一闪,刚想发作,眼尖的她却猛的发现这宫女的身影,竟是有几分熟悉。
“呵呵,还是臣妾亲自为您宽衣的好。这可是臣妾的荣欣呢。”贤妃娇笑,笑着的时候,眯起的眼,将眸子中一闪而逝的狡诈掩盖。余光不经意的扫过纤漠,贤妃不着痕迹的踱步到纤漠的面前,将纤漠的身子隐在她的身后。
惭洛嘴角勾起邪魅的笑,一把攫住贤妃的下巴,唇狠狠的印了上去,却是有些粗暴。“朕的妃子还真是体贴啊……可是……”惭洛的话顿住,攫住贤妃的手上,力道一紧,猛的一推。在贤妃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的时候,人便已经跌入池水之中。
水花四溅,扑在纤漠的面上,带着丝丝的温度。水中的贤妃扑腾了两下冒出一颗头来,狼狈的模样,梨花带泪的脸,在纤漠看来都像一个笑话。
“可是……朕说的话,想做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改变。”惭洛的声音很冷,可是却及不上纤漠心中的寒。
纤漠的身子竟有些微微的颤抖,这个身着金黄龙袍的男人,刚才还将贤妃拥在怀中,可是下一瞬却可以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入池中。这样的男人,纤漠却怕了。
“你!”惭洛指着地上的纤漠,冷酷的道:“替朕宽衣,不要再让朕说同样的话。”
纤漠咬紧了牙,正在犹豫的时候,惭洛却背过了身子,纤漠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的时候,却只能看见一个英挺的背影。那一瞬,纤漠不知道,刚才心中一闪而逝的究竟是失落,还是庆幸。
惭洛没有看见纤漠的脸,可是水中的贤妃却看见了,她死死的盯着纤漠的方向,许是有些心虚,竟然撑着身子往池子上爬,脸上的焦急却只有纤漠注意到了。
纤漠的手附上了惭洛的背,目光却落在一步步焦急往池外爬的贤妃身上,那模样,竟是一出闹剧。纤漠没有笑,可是惭洛却笑了,他向前迈了两步,走到双手刚好搭在池边的贤妃面前,弯下腰,一张俊脸渐渐放大,面容却是冷酷的。
“朕的爱妃,现在的模样到是惹朕开心。哈哈……”惭洛又是一阵大笑,可是那笑,却让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一阵颤抖。这样的男人,竟比恶魔来得可怕。
贤妃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阵,眼中摇摇欲坠的眼泪到底是没有落下,只扫了纤漠一眼,咬紧了牙狼狈的从池中爬了出来。浑身湿透的她,竟是有些不住的颤抖。令纤漠震惊的是,这时的贤妃,脸上却还挤出了笑。
贤妃笑着,身子扭捏了几下,面上的委屈却再也看不见分毫,她摇摆着身段跪在惭洛的面前,娇滴滴的道:“臣妾知错了,皇上的衣且是人人都能宽得的。”
门,明明是关着的,没有风,可是那一刻纤漠却觉得好冷,心中猛的抽痛。看见狼狈的跪在地上的贤妃,纤漠以为,她该是高兴的,毕竟是这个女人让她还没见到皇上便成了宫女,可是……
受了这样的委屈,却道不出苦,甚至还没有一点尊严的跪在一个男人脚下。这样的她,让纤漠想起了将军府的自己,以前对她的恨意,这一刻却突然的消散了。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要让她如何恨。
纤漠愣在池边,眸子中映出的是一个英挺的背影,她的脸色却渐渐苍白,脚下的步子移不动半分。她该上前遵圣旨替他宽衣的,可是,这样的男人,纤漠抬起手,却怎么也无法再落到他的身上。
“快去啊。”跪在纤漠身旁的小宫女,看着纤漠愣愣发神的模样甚是着急,扯着纤漠的裙角小声的催促道,那额头上早已经替纤漠惊出了晶莹的汗水。
贤妃的头狠狠埋着,浑身水渍的她没有抬头看一眼,可是纤漠知道,贤妃不敢抬头,是因为她眼中有泪,怕抬头的瞬间,泪会忍不住落下。恍惚间,纤漠以为跪在地上的女人便是自己,就那么可怜的跪着。
这样的经历,纤漠有过,那时的她跪在纤飞龙的门前,因为萧儿打破的花瓶赖在了她的头上。那时的她,才十岁,跪在雪地上,小小的脸高高的仰着,心中却幼稚的想着,也许,会有那么一个人站出来,说,花瓶不是纤漠打破的,是萧儿。
可是没有,整个将军府,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纤漠永远都忘不了,那时,天上的雪花,被狂风卷走的时候,那飘零的无奈。
眼里的泪光闪过,等纤漠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听见的只剩下刺耳的尖叫。她看见水中,那个浑身湿透身着龙袍的男人,脑海中涌出一段模糊的画面。就在刚才,她思绪飘远的时候,她似乎用她的手推过一个英挺的背影。
纤漠想,她是疯了,否则,她怎么会敢将那个天下的君主,这宫里王,推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