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民,永春伯是官。民告官,难啊,这是其一。其二,是你自己退的婚,真的告到御前,也没有胜算。其三,以前你女儿坚持不改嫁,宁可在家守望门寡,你瞒着她逼着王夫人签退婚书。现在你女儿决定不嫁人了,安心在宫廷当女官,高升六品司言,你要她去嫁永春伯,她也未必愿意,我觉得胡大哥最好问问她的意思。”
胡荣忙道:“当伯爵夫人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一品诰命夫人啊,我们老百姓想都不敢想。”
谈太医脑子里浮现茹司药的身影,还有那句绝情的“不要打扰我学习”,不由得苦笑道:“女官们不一样,大部分女官都选择终身不嫁,她们很多人本身就是名门闺秀,有才华,有志向。婚姻于她而言,是必须抛弃的包袱,如果成婚,就要放弃宫里的职位出宫,不能回去了。”
胡荣叹道:“果然女人就是不能读太多书,读得多了,就忘记了女人生儿育女的本分。都像女官那样不结婚、不生孩子,大明就灭亡了,人类也灭亡了。唉,当初我就不应该教她读书,些许认得几个字就行。”
谈太医劝道:“胡大哥,你千万不能冲动,要忍。我想办法把托人把永春伯的事情告诉你女儿,问问你女儿的意思。你别弄得和上一次一样帮倒忙,你想想,如果你当初由着她的意思,就让她在家里守望门寡。永春伯回来,他敢不认这门婚事?糟糠之妻不下堂,他若不认,就是第二个陈世美,皇上都不饶他。”
胡荣自是不甘心,但谈太医的话十分中肯,事事在理,胡荣只得生生憋住了。
谈太医能找谁?当然是茹司药了。
瞅着在乾清宫配殿给小公主检查身体的空隙,谈太医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茹司药存心要断个彻底,不想藕断丝连,再次残忍拒绝,说道:“不可以。”
谈太医着急了,低声道:“事关另一个女官的前途。”
茹司药和谈太医都是善良的人。
僻静处,谈太医从头到尾将胡善围的婚事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现在他着急悔恨,甚至生了告御状挽回的念头。我劝住了他,要他先问问女儿的意思。”
茹司药从未听过如此奇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难怪胡善围进宫的时候连双鞋都没有,双手长满了冻疮,原来因抗婚和家里闹翻了。”
谈太医说道:“胡大哥这个人有些迂腐,但本性不坏。麻烦你问问胡司言的意思,免得她爹又帮倒忙,毁了她的婚姻,又要毁了她的前途。”
茹司药应下,回到后宫找胡善围,说了此事。
出乎意外,胡善围表情淡定,“多谢谈太医和茹司药的好意提醒,我早已知道永春伯回来的消息,我和他……见过面,恩断义绝,从此各不相干了。宫里不能随意往宫外传信,劳烦茹司药要谈太医转告我父亲,我一不出宫,二不嫁人,立志为宫廷效力。何况,退婚书都在衙门过了明路,所谓告御状,不过自取其辱罢了,还会为家族招祸,我父亲胆子小,他定不敢妄动的。”
大家都是女官,都是为了理想舍弃婚姻,所以茹司药理解胡善围的选择,并没有寻常人认为当永春伯夫人比在宫廷当女公务员更有前途这种想法,去劝胡善围和王宁破镜重圆。
茹司药感叹道:“我以前只是觉得你运气好,一身势不可挡的锐气,着实令人羡慕,我进宫十年,你进宫一年,就和我平起平坐,当了六品司字辈女官。如今看来,是我短视了,今日之成就,都是你应该得的。”
对永春伯夫人都不屑一顾,胡善围不是寻常人。
送走茹司药,胡善围立刻去找沐春,如今沐春统领禁军之一的羽林右卫,羽林右卫就在宫廷东南角,在东五所附近,和胡善围的宅子只隔着一堵高高的宫墙,两人见面很方便。
胡善围将父亲发现王宁归来的事情说了,“端午节之前皇后娘娘会赐糕和粽子给大臣的家眷,我有机会出宫传懿旨,你找个时间安排我和父亲见面,为防止父亲犯浑,我一定要当面阻止他,单是谈太医传话是不管用的。”
沐春恨不得把胡荣揍一顿,问:“你如何阻止?你父亲简直太……”
余下的话他不敢说,简直太欠揍了。
一天后,胡善围出宫去功臣家里分赐端午节礼物,途径鸡鸣寺时,借口去寺里为亡母上香,添香油钱,早早蹲守在这里的沐春将胡荣引到寺庙静室。
父女一见面,胡善围就举着一把锋利的裁纸刀比在自己咽喉处,胡荣霎时将父女见面的喜悦抛到脑后,“你干什么?快放下!”
胡善围冷冷道:“父亲,上一次我这么做的时候,是四年前,我把官媒赶出家门,警告这些媒婆不要来家里给我说媒了。我现在的决心和当年一样,父亲若再次擅自为我拿主意,我身为女儿,不能恨您,只能这条命还给您。”
胡荣这才彻底熄了小心思,跪地哭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快把刀放下。什么伯爵夫人,没有你的命重要。”
胡善围缓缓放下裁纸刀,颓然坐在罗汉床上,为什么家人比对手还难对付?为什么她辛辛苦苦打拼来的前途,家人差点就轻而易举的毁掉?明明是血脉相连的父女,为什么给她带来伤害最深?
而这一切,都还是以爱她的名义,“为她好”的名义,来伤害她,摧毁她!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