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浑厚,偶尔模糊。
他坐下来,小山一样,眼睛盯着年轻的CEO:“我现在有官司在身,根本没有公司敢请。”
他先告了“敬远”公司,然而接着“敬远反诉”,他正身兼两重身份,一是原告,一是被告。他告敬远无故辞退,敬远告他贪-污-受-贿。
“我知道。”阮思澄说,“但是觉得……思恒和你也许很match,不想直接撒手、错过。”
“……”
“能说一说官司细节吗。”
“当然可以。”叶凤毛道,“我在敬远工作两年,通过人工智能分析用无人机拍出来的影像。说是只是民用,不做军用,然而其实有些客户是有政府背景的,项目也与政府相关。”
“嗯。”
“去年,公司总部来了些人,胡扯了些我们有人贪-污-受-贿类的鬼话,以调查为表面理由,将全组人一一盘问,详细询问与中国政府有关的项目情况,问题包括,‘你们做了政府项目哪个部分’‘那么做是因为什么’‘那个项目的全貌是什么样的’‘你都知道什么,讲出所有细节,即使是跟敬远项目无关的事’等等等等,好几十个。在丢工作的威胁下,几个同事缴械投降,提供出了项目细节——很多都是光看项目报告、代码掌握不了的细节。然而我是部门总监,掌握最多项目信息,一直没有开口回答,敬远因此气急败坏,辞退了我。”
“……”
“敬远总部专门打听军事项目全部细节,目的必定是要转头再汇报给美国政府。是,公司总部有权知道中国分部项目细节,可是,再汇报给美国政府,这实在是无法忍的。这绝对不仅仅是商业层面的事,这还是国家安全层面的事!一个公司,不可以做违反当地法律法规、违反双方保密合同、损害客户根本利益的事。这是基本商业逻辑。”
虽然,这种事情在此阶段命中注定无法避免,因为唯一解决方法就是全部采用本国技术,可……两国水平还有差距。
阮思澄问:“那现在呢?”
“我已经在云京国安、地京国安都备案了。然而,起诉敬远无故辞退。这个属于劳资纠纷,按照规定,必须先走劳动仲裁。仲裁以后还不满意,才可以到法院诉讼。我的诉求一共两个:一、认定敬远行为违法,恢复正常劳动关系,赔偿因为长期离职而造成的经济损失;二、公开道歉。仲裁庭不愿意惹上国安的事,各打50大板,谁也不帮了事,支持了第一点,没支持第二点。”
“……你还回去?”
“当然不了。但是,一共只有两种诉求,要么恢复劳动关系,要么支付正常补偿金的两倍作为违法补偿金。敬远公司不在乎钱,前者更能隔应他们。我想借此告诉敬远,这个问题不好解决……以后想干相同的事要好好儿掂量一下。同时也是告诉大家,以后谁都不用回答,工作年限乘以月薪,再乘以2的补偿金,或者回到公司上班,可以任选其一,不亏。主要表明一个态度,也可以算有始有终,做了自己能做的事,不会觉得对不起谁。”
顿顿,叶凤毛又继续讲述:“敬远对于仲裁结果果然不满,于是打到法院去了,快要判了。”
阮思澄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了解了。
她已经向叶凤毛的老同事们打听过了,叶凤毛的性格随和,技术、管理能力都强,这回其实比较反常,实是眼里不容沙子,对于敬远为拿“情报”给大家扣贪-污-受-贿的屎盆子、违反法律、无视合同、损害客户根本利益的做法无法忍受,一杠到底。
“凤毛,”阮思澄问:“能否问问,你做AI,是为什么?”
叶凤毛又倒了杯茶,笑:“记不清了,大概是想,站得高些,看得远些,比别人更了解一点人的未来。”
“……嗯。”阮思澄叫服务生再上来一壶好的花茶,问,“对于医疗有兴趣吗?一定要是无人机吗?”
“医疗可以。”男人点头,“我本科的专业就是医学信息工程来着。”
“嗯,”阮思澄补充一句,“在医疗上……本土技术也很重要。扬清副总邵君理在AI峰会上曾经说过,中国人的身体数据必须留在国境以内。”
说完这个话题以后,阮思澄又针对技术跟叶凤毛讨论许久,觉得对方各方面都不逊一非,包括对CNN和RNN的理解和运用、眼光、大局观……确实适合当CTO,十分满意。
最后,她问:“还有别家在等候吗?”
“没有,”叶凤毛的表情平静,“就思恒。”
谁会想要动不动就告公司的?一看就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太过“正直”,不懂变通,一般公司都不想要,这个思恒倒是奇葩。
“行,那我们先初步定了。”阮思澄笑笑,道,“我不诳你,你也别诳我。思恒医疗愿意等等。只要法院判决书上证实没有‘贪-污-受-贿’,就签合同。别的输赢,我不在意。”
叶凤毛道:“行。”
他们二人起身、握手,约好下次见面日期,就此分别。
…………
从茶馆里出来以后,阮思澄按投资爸爸嘱咐过的,汇报结果。
“行,”邵君理似笑非笑,“你自己决定,我不敢管了。”
“啥呀……该管就管……”又没不让他管。
“今儿天冷,赶紧回吧。”邵君理说,“别感冒了,明天上午还要出门。”
“哦……哦。”耳朵发红。
明天就有男朋友了。
挂断手机,阮思澄的心里觉得,这个周末是happy的。今天“搞定”了叶凤毛,明天“收下”投资爸爸。
只是,三年而已,三个CTO。只要想起这个事实,阮思澄就还是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