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乌云, 其间雷蛇乱窜, 翻滚起伏,沉沉地压下来。天与地,似乎霎时极近。近得人立其中, 渺小一粒微尘。
皇后莉莲站在寝宫的门旁, 听着轰隆隆的雷声,打了一个寒噤。也许是在修道院渡过的童年时代、少女时代, 留下的一个毛病, 她怕打雷。
她小声问自己的宫廷女侍:“陛下呢?”
“陛下说, 请您今晚也不用等他了。”
皇后问:“陛下他,最近为什么这么忙?是因为战争的事务?”她裹紧身上的披肩, 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对于她来说,连提到“战争”这个词,都教她会回忆起晚宴逆流, 禁不住地畏惧。
女侍劝她:“殿下, 您请进门去罢。不必挂心这些事。寝宫里, 陛下新命著名的裁缝制作了一批新衣服, 从海外运来的最时新的布料制作的。您可以试穿解闷。陛下还叫人买了最新出版的各类小说, 您可以看看。宫外奉献了一批精美的珠宝首饰, 调制了新的香水,您可以梳妆打扮。”
“可是, 我宁可不要这些东西。我只想要他。”柔顺的皇后闷闷不乐, 竟然难得鼓起勇气, 说了一句自己的真心话。
女侍道:“殿下,女子不该有过度贪恋丈夫,以至于妨碍他的事业的心。您进殿去罢。”
皇后却早已想的出了神,倚着门自言自语:“海瑟薇一定跟在陛下身边,与他分说政务。多好!女子做大臣,她常可以见陛下......安妮也好,她可以随意地出入,向人表露爱慕......”
“殿下!”女侍的声音骤然尖利,一道雷霆闪过。
皇后便被惊住了似的,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更加发起抖来。
“殿下,您是天下女子仪范,岂可羡慕那等离经叛道,到处抛头露面的?她们在背后,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陛下待您这般好,您更要做一位合适的好皇后。”
一个是揽权干涉朝政的弑夫毒妇,一个是四面结交王亲贵族的浪荡寡妇。说了都要脏嘴。
女侍是皇后家族派来教导她的,是最正统的那等贵族女子,有些话不可说出口,便隐去了自己的鄙夷,只劝她:“您进殿去吧。”
“好,好,”皇后喃喃地,因不知不觉说了这样羡慕似的话,便像是赎罪似的,低下头,慌慌乱乱地进门去了。
但在奢华的寝宫中,面对甜美华丽的裙装,装在水晶瓶子的精致香水,珠宝盒里的定制首饰,她从来喜欢的这些奢侈品,却一霎时都索然无味。
不知道是胸衣勒得喘不过气,还是心里闷得喘不过气。
她又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和艾伦相识于少年时候的样子,想起了他们的婚礼。
“明明,我只要他的呀。”皇后喃喃自语。
为什么,到了现在,她一切都那样地循规蹈矩,名义上她是他最亲密的人,却反而离他越来越远?
暴雨终于打下。夜渐渐地昏了,黑漆漆的窗外,只有一片稀里哗啦的雨声。
林黛玉正就着灯,喝了一杯侍女送来的咖啡,伏案写一篇新的稿子。
她已经开始构思一篇新的小说了,有关于战争。
“小姐,”侍女玛丽却没有走开,而是怯怯地叫了她一声。
她一向对她照顾得周道,自从皇城惊变那一夜后,玛丽更是带了几分崇拜,将体弱的林黛玉照顾得无微不至。
林黛玉见她,便时常想到紫鹃雪雁,因此待她也十足的温和,便放下笔,温声问:“怎么了?”
“小姐,你说,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内战和外战都结束的时候,陛下会不会降税?”
林黛玉道:“这个由不得我们决定。你是遇到了什么事了吗?”
玛丽张了几次嘴,才低下头,搓了搓围裙,脸涨得通红,声如蚊讷:“我妈妈生病了,做不了工了。主人为了省钱,免过病气,把她打发回家了。我的钱不够养家。弟弟饿病了。”
林黛玉微微一怔,不由打量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面色红润身材丰满的玛丽,竟然脸颊深深凹下去了一圈,脸色发黄,衣服显得宽大起来了,。
“你父亲呢?”在卢士特,养家一般也是男主人的主要责任。
“我父亲,他是残疾。”
玛丽自从被海瑟薇派过来,一直忠心耿耿地照顾她,手脚利落,为人机敏,她遣她去施粥,她都执行得一丝不苟,从不说半句废话。房子里的费用安排,她都是全权托给玛丽的。
但,即使玛丽家里这样困难,房子里的账,却从没有一次是对不上的。
她却竟没有注意过玛丽是怎样逐渐消瘦的。
林黛玉一时心里十分内疚,轻声道:“抱歉......”便开了柜子,摸索出一张支票:“这里面还有些稿费,你先拿去用......”
“您是好人,您为我们穷人说话,同情我们,我知道的。”玛丽连连摆手,退了一步:“但我不能白拿小姐的钱。”
“那么,你需要什么帮助?”林黛玉道:“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会答应。”
玛丽不大好意思:“我、我是想问问您,能不能雇佣我弟弟和我父亲。我弟弟虽然饿病了,却也干得动一些小活,我父亲虽然年老残疾,但是还有一条胳膊一条腿,能拄着拐杖干一些打扫的活。不需要工钱,您、您只要赊一些粥让他们能一天吃一顿,就是前几天给那些小孩子那样的粥就够了。再、再有,多给一碗粥,让我带回去给妈妈......”
她越说越小声,似乎觉得自己提的要求实在是过于贪婪。
林黛玉却道:“你的父亲和弟弟,可以来干活,但一天两碗粥,我不能答应你。”
玛丽的脸一白。
林黛玉道:“小孩子正长身体,而你父亲残疾体弱,一天一碗粥,是撑不住的。以后我这里一日三餐,你们和我一起吃就行了。我吃什么,你们也吃什么。工钱另结。只是,我口味清淡,偏于东方,你也是知道的,切莫嫌弃便是。”
玛丽的大眼睛里一下子盈满了泪花。林黛玉以为她下一刻会哭出来,她却使劲地把眼泪憋了回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明天就让他们来给小姐干活!”
“等等,”林黛玉叫住了正要退下的她,“我话还没说完。你把你母亲也接过来吧。生病了,需要亲人照顾的。”
这一回,玛丽却什么也没有说了,只是点点头,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带着感激退下去了。
她退下去后,林黛玉再次提起笔,写了几笔,又放下。放下,又提笔。最后,低叹一声,推了纸笔,负手起身,来回在书桌前踱步。
她想起今天在集会之地,众多有志青年,共聚一堂。
他们责备皇帝,指责专.制。
“人民饥饿、贫穷、堕落!而源源不断的奢侈品却被运进宫去,供应他那个妖艳的妻子!”一位小商人家庭的大学生愤愤不平。
“他他出售专卖,导致物价飙升,重重加税,船税都收到内地去了!”船商的儿子咬牙切齿。
“土地收入六十金以上,就要受封骑士爵,缴纳骑士捐,他怎么不去抢?六十金的土地年金,都不够我们买衣服吃饭,竟还要交税!”破落贵族子弟这么说。
“他征兆人民的子弟去为他挑起的内战外战付出生命。”乡居贵族这么说。
人们最后都说:“这就是君主制下,君王肆无忌惮的后果。他加重了人民的负担。”
内战连着外战,军火,弹药大炮,枪支,粮食,都要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士兵的日常开支更不可小觑。这些烧钱如流水,国内负担日重。
波拿人本来就相对比较有钱,而从前在贵族人家做女仆的玛丽母女的家庭,往日,即使是有残疾的男主人拖累,都可算是波拿的一般人家里不差的了。却都到了这地步。
更一般的人家,可想而知。
人们的怨言也越来越多,异议声几乎要遮不住了。
他们愤愤不平,但是,她忧心的却和他们不大一样。
他们只道艾伦一世横征暴敛,她却知道皇帝的真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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