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仅是按着多年前寻到的那古方勉强凑成了那所谓的长生不老药,古方上许多材料,不是早已寻无可寻,就是闻所未闻,我也仅仅只能凭着直觉,寻了那相似之物凑上。我却没想到,这药倒像是真的起了效果,可惜,可惜……”
老人摇头叹道。
“当初老谷主您一故去,我便觉得这长生不老药自然是失败了,竟然将药方全部毁去,现在就算是想要再给自己制上一幅,也是不可能了。”
林茂瞥见无名老人满脸皱纹,干瘪到缩小了一整圈的模样,正准备开口,又看到了自己搁在膝盖上的一双手,骨肉均匀,肤白细滑,光是看着这手腕掌背,便有种说不出的青春丰腴之感。林茂莫名就有些尴尬,对着苍老不堪的无名老人,讷讷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过无名老人脸上倒也看不出别的神色来,稍稍停了停话头,他便又望向林茂开口:“若老谷主真是因为我那副长生不老药才死而复生,恐怕后续的麻烦也不见得少——”
“麻烦?您说的是……”林茂一惊。
“要知道,您老人家之前可是真的死去了,如今能走能动,也不过是仗着那点药力霸道充沛,你的五脏六腑,皮肉骨血中生息已散,这是长生不老药治不回来的。普通人吃饭睡觉,身体机能运转,自然能化五谷为精气,精气塑血肉,可是你……”
“我怎么?”
“你现在的身体与凡人大不一样。”无名老人声音沙哑地说道,“你体内阳息极弱,无法自行运转,所以之前你才那样虚弱,甚至无法起身,无法开口。”
“我……”
林茂皱了皱眉头,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仔细寻思起来,又未曾寻到任何不妥之处。
“若是按照普通人活法,不出半月,你怕是又要因为衰弱而死,也幸亏是你徒弟将你带过来,你倒也还有一条活路。”
“您说的这话,倒是有些让人费解了。”林茂道。
无名老人叹了一口气。
“今后,老谷主您怕是得借着外力才能吸取阳息血气维持身体运转了。”眼看着林茂脸上露出了点费解神色,无名老人晃晃悠悠站起来,将桌上那已经微微放凉的砂锅端到了林茂面前。
还未曾开盖,一股浓烈的药香便混合着那热气迎面扑来。
林茂一愣,下意识便以为这砂锅里盛着的是药液。
无名老人没等林茂反应过来,直接便在林茂鼻子下面把砂锅盖给掀了,只见那砂锅内盛着的却并不是林茂所想的漆黑中药,而是一盆暗红色的血浆。说来也怪,看砂锅的热气腾腾,只觉得那里头盛着的液体定然已经沸滚开来,偏偏这血浆虽然咕噜噜冒着泡,却一如刚刚从血管里挤出来的一样,未曾有丝毫变色,依旧是那样红,那样新鲜,血浆里还有两条漆黑的肉条浮浮沉沉,仔细一看,竟然是两条乌黑油亮的黑蛇,两条蛇都已经被煮得皮开肉绽,蛇头上硕大一朵肉冠却依然鲜亮如火,亮晶晶红彤彤都在血浆打着转。那血浆表面腾着一层绿莹莹的药雾,等到盖子掀开,药气自然就随着热气腾起,紧接着便是一股浓烈到似乎快要在空气中凝成浆的腥膻之气扑面而来。
这鲜明的血腥之气,普通人怕是闻之欲呕,可林茂自己被这血气一冲,竟然只觉得香气扑鼻了,口唇间立刻便分泌出津液,喉咙间涌起一股饥渴,烧得他整个人都快跳起来,恨不得立刻将脸埋入那砂锅之中,把那红彤彤,黏糊糊的血浆一股脑地喝个干净。
“唔……”
林茂一手捂住嘴,废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往后靠了靠身子不至于在无名老人面前露出丑态。
“这是……什么……”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心中一边觉得极为恶心,另一方面又是抓心挠肺的,像是有无数只小手快要从喉咙里伸出来抓向那腥浓的血浆,一时之间,他竟然连话都说不完全。
“莫怕,这就是给你吃的。”无名老人在袅袅升起的热气后面,丝丝笑了几声,压低的嗓音中掺杂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我说啦,寻常人吃的那些东西,于你而言就如同山石草木,没办法提供半点养分。你那副死气沉沉的身体要想要如常运转,自然是要食补——补的就是这种阳气充沛的新鲜血肉。”
“你……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说也可以。”乔暮云沙哑说道,拳头却在身侧攥得骨节发白。不过到底是少年心性,片刻之后他还是没忍住,冲着林茂又补了一句:“就算是欢喜散人金灵子与他那师兄弟们在这武林中一手遮天,我也是不怕的。总有一天会,我会将那□□斩于剑下!”
“?”
林茂眨了眨眼,一时之间倒是有些纳闷,过来为何面前这傻子忽然又扯到了他家二徒弟?随后才顺着乔暮云的目光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淤青。
……
林茂的剑差点没直接冲着乔暮云的脑门戳过去。
金灵子年幼时曾被极乐宗那神志不清的圣女当做亲生女儿掳走,不知事的时候便被那人在体内打下了欢喜功这等魔功。之后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也不得不以男身练女功,从此不得不雌伏于人下——此事本就是林茂毕生大憾,如今猛然察觉到乔暮云竟然误以为他与徒儿之间有了龌龊,顿时气得一张俏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眼里寒光如剑,几乎要在乔暮云身上穿出几个洞来。然而林茂忘记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有这么一副娇艳欲滴的青春容貌,那寒光四射的眼刀落在乔暮云那儿,却是让后者胸口泛起一股酥麻麻甜滋滋的滋味来,愈发惹得少年人心跳如擂,呼吸不稳。
盛怒中的林茂并没有察觉到少年郎满怀的春意盎然,只恨到自己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怕是修理不了这蠢货,最后憋屈地咬咬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滚!”
他这回是真动了气,这一声呵斥倒是扯到了喉咙里不知道什么伤口,若说之前是咽喉处卡了一口炭,如今却像是咽了烧红的刀子,一阵剧痛并一口血齐齐涌上来,惹得林茂捧胸吐了一口血。
乔暮云发出一声惊呼,他周身肌肉骤然绷紧差点跳将起来,却在看到林茂嘴角蜿蜒而下的那一抹血迹后全身僵硬地立在原地成了一座肉身雕塑。
素白的脸,漆黑的眼瞳,还有唇边鲜红的血。
乔暮云控制不住地凝视着林茂那染着血的双唇,一点点的红痕,却是那样的浓艳欲滴,宛若一朵噬人的妖花,一口咬在了他心尖最软弱不过的地方。
是他说的那番话戳中了那人最伤痛的地方吧?不然他为何会露出这样哀凄绝望的模样?
乔暮云想道,想道面前美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备受□□,那种宛若心口被人用力劈了一刀的感觉有出现了。
若是他早些见到这个人,是不是能早些救他出火坑?不,若是他在那□□对人伸出魔爪之前便遇上了他,他定然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他定然会对那人极好,极好的。
——就在此时乔暮云背后的那柄重剑不知道怎么的,骤然发出了一阵嗡嗡之声。
那声音似龙吟又似鬼哭,林茂猝不及防听到只觉得一阵心悸,秋水剑铿锵落地,整个人脚下一晃,软软地朝前倒去……恰好倒在了乔暮云的怀里。
“咳咳咳……”
林茂的脸贴着那青年结实鼓起的胸口,只觉得那人皮肤滚烫,心跳隆隆。他不知对方究竟做了什么,惊怒之间又惹来了一阵猛咳,头晕的余韵尚未褪去,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昏地暗,手脚都已经不听使唤。
“啊,对不起,对不起!”
乔暮云顺理成章地伸手搂着那人纤瘦的身体,连连道歉。
他背上那把形状怪异的大剑乃是一件神兵,唤作“大巧”,传说中乃是仙人飞升之时用来斩断尘缘因果的兵器——当然,在乔暮云看来,这些神乎其神的传说也不过是后人杜撰好让这把来历不明的怪剑有个出身。
不过剑确实一把好剑,离奇之处在于它与乔暮云之间冥冥间倒是有什么感应一般,但凡乔暮云情绪不稳时便会发出长吟。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年乔暮云尚在襁褓之中,无名寺的主持叹了一口气将镇压在寺下的“大巧”给了他。
据说,是因为他与这把剑有缘。
而大巧这样的剑,发出的长吟落在没有武力或是武功低微的人耳里,自然会给人造成轻微内伤。乔暮云自记事起便练了许多平心静气的内功,却没想道在今天破了功。
他怀抱着林茂微凉的身体,那人抱起来是这样的轻,软,柔若无骨,腰肢纤细得好像他只要一用力就能将其折断。剧烈的咳嗽让对方苍白的脸颊晕染出一抹艳色,睫毛簌簌翕动,眼角盈着一抹泪意。乔暮云闭上眼,在心底暗念了一遍清凉经,一边悔恨自己心绪不稳竟然无意间伤了对方,另一方面……一种隐秘的,不应该的快乐却缓慢地在他的胸口浸出,然后在他心底最深处汇聚成了甜蜜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