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神隐之地（三章合一）

。比起什么都新奇的萤丸，三日月倒是稳坐如山，十分镇定……如果不是他一上车就开始打瞌睡的话。

    藏马驱车一直穿过了一个人丁稀少的村庄，从一条小路里开到了茂密的森林中。巨大的悍马娴熟地在森林的泥泞小路上拐来拐去的，渐渐地走到了森林的深处，如云的绿荫遮盖住了阳光，让整个森林开始逐渐变得潮湿而阴冷，在车窗外不知道晃过了多少绿意融融的树木之后，悍马终于开到了小路的尽头。

    远远的有光泛滥开来，一座朱红色的建筑物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在这栋陈旧的老房子上，高高挂着一个破旧发黑、长满苔藓的招牌，加奈眯起眼睛，艰难地辨认出‘汤屋’两个字。

    “我们到了。”

    藏马把车停在树下，等所有人都下车之后便锁了车，示意加奈和付丧神跟过来。

    加奈牵着萤丸，小心地绕过建筑物门前镇守的石像，跟着藏马一起进入了这栋略带潮湿气味的陈旧的红色建筑物。

    穿过长长的幽深走廊，众人来到一个类似候车站大厅的地方，空无一人的宽敞候车室装修陈旧，但是意外地非常有西洋范，摆着许多西式的灯和烛台，就连候车室的椅子也是典型的西式长椅。

    “神隐之地的话，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出现了。”藏马对着萤丸解释，“那个时候，不管是电车还是装饰成西洋风格，都是挺时髦的。很多神明也会觉得比较新奇。”

    “但是现在这个点，就算是神明也是要上班的。”藏马示意加奈朝着候车室另一边的出口望过去，“所以白天的时候，只有两趟车前往沼底，如果时间还来得及的话，我们稍微等一下就可以等到那趟车了。”

    从另一边大开着的门望过去，能看见远处一望无尽的蓝色的海。这片隐隐地泛着涟漪的清澈见底的海仿佛一面光滑的镜子一般映着天空层峦叠嶂的白云，从远处望去，这片海天一色、浑然一体的温柔静谧的风景中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海水在天上流淌，还是云朵在海中沉浮。

    加奈忍不住一起跑到候车室的出口处，久久地凝望着那片温柔得让人沉沦的海，海风轻微地拂过她的头发，带着一丝海水的咸味。

    藏马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长长的一叠车票，站在了加奈的身后，侧过头去看向海洋的尽头。

    “海原电车差不多应该快到了，大家跟着我准备过去了。”

    藏马的话音刚落，一道光远远地飘了过来，伴随着电车呼啸的声音，只见一列相较之下显得陈旧而缓慢的电车从海的尽头行驶过来了。

    见到电车的速度越来越慢，而不远处的车站则是坐立在海的边上，加奈急忙扭过头问萤丸：“需要变回本体，让我抱着你跑过去吗？”

    迎着此刻有点大的风，因为加奈突然的发问足足愣了一秒的萤丸才反应过来。

    主人……是因为自己曾经沉海，所以担心自己会惧怕海水吗？

    银发的孩子看着面露担忧的女孩，鼻头一酸，却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容：“主人，我不会害怕的，嘿嘿。”

    “……不过，我还是想要你牵着我的手跑到那边去，好不好呀？”

    “那你抓紧了哦。”小巫女用力抓住萤丸的手，率先一步踏进海水里，向着不远处正在慢慢停靠的电车飞快地跑了过去。

    纵然脚下踩着凉凉的海水，虽然脑海里隐约浮现出当时身为大太刀的自己在昏暗的深海里慢慢被腐蚀的疼痛回忆，这一次的萤丸却一点都不惧怕海水了。

    毕竟，就算是掉进深海，主人也会拼尽全力地拉住他，不让他沉下去的。

    *

    等最后慢吞吞的三日月也坐在了空空荡荡的电车车厢里，电车继续开动，藏马才继续对女孩介绍这片神隐之地。

    “在那边的不远处的那栋巨大的建筑物就是油汤了，那是钱魔女的孪生姊妹汤婆婆所开的温泉。相较于钱魔女，她的孪生姊妹既贪婪又市侩，不能与之相处。”

    “但是油汤这个地方，的确是众神极为热爱的休憩泡汤的场所之一，每天傍晚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低位神明和小妖怪前来油汤。至于高位神，油汤会专程派遣轮船前去迎接的。而背靠着生意火爆的油汤的集市上，也有不少食肆和小吃铺售卖特色可口的食物，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临走的时候我们可以去集市上打包一份食物带走。”

    “我记得很久之前，曾经有阴阳师被自己的式神带着来此处休憩，将神隐之地的某些故事传到了现实，据说因此而改编制作出了《千x千寻》这样的佳作。”

    提起吉卜力动画的看家作品，加奈不由得想起某个存在感非常强大的执政官：“我非常好奇，鬼灯大人……知道这个传说吗？”

    “他知道啊。”藏马忍俊不禁地道，“正是因为《千X千寻》的故事出自神隐之地，所以他就任执政官这么久了，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

    “至于原因……我听阿香说，似乎是因为他认为崇拜动画的粉丝应该和原著故事保持距离，这样才不会损毁这个动画电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加奈：………………

    “嘛……不管怎么说，”藏马碧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翠，“这片神隐之地里的故事太多太多了，不仅是神明、就连无依无靠的魂魄也会莫名漂流至此。而这个故事之所以能够流传出去，也是因为其发生在油汤之中，成为脍炙人口的奇谈罢了。”

    火车缓缓地前行，等到它快要行驶到钱魔女居住的森林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节了，药研叫醒靠着自己的肩膀睡得正香的女孩，几个人在沼底站下了车。

    越过波光粼粼的海，加奈一手拎着自己的运动鞋，一手牵着萤丸，眯着困倦的眼睛，跟随着藏马走到了昏暗的森林里。

    她刚刚穿上鞋，就看见一个高大的、带着白色面具的如同黑影的大妖怪提着一盏时不时发亮的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等候着他们。

    “好久不见，无面人。”

    藏马对着那只叫做无面人的妖怪招呼了一声，对方似乎非常腼腆，只轻轻地‘阿’了一声，动作迟缓地对着藏马和加奈等人点点头，努力地想要摆出一个这边请的邀请姿势。

    “钱婆婆已经知道我们的到来了吗？”

    无面人‘阿’了一声，自己率先一步走在藏马的前面，走上几步便对着加奈等人招招手，示意对方跟过来。

    绕过几棵根植粗壮磐虬的大树，一条坐落在沼泽中央的小路展现在众人面前，加奈和萤丸走在几个人的中间，小姑娘忍不住去看沼泽周围的绿树与飞来飞去、颜色奇妙的小鸟。

    黄昏的时候这里真好看啊，如同星子一般洒在树丛与沼泽上的阳光泛滥着粉红色的光晕，遥远的天边落下沉沉的影子，几汪大大小小的湖泊坐落在树林中，将偌大的森林装点得如同格林童话里的仙境。

    走在最前面的无面人突然细细地哼了一声，把手中不停挣扎的灯放到了地上。这个重获自由的小家伙连忙往前跳了几步，落在一幢小屋的围栏上。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钱婆婆的家了。”

    藏马回过头去，刚好看见一名盘着银色发髻、身材比例奇怪、大眼睛鹰钩鼻的老妪。她穿着一身蓝色的洋服，戴着一副老花镜，正打开屋门，对着藏马和加奈招了招手。

    “贵安，打扰了。”藏马恭敬地对着这名魔女见礼，加奈见状也赶快对着这名声名赫赫的魔女用力鞠躬。

    “冒昧前来，打扰您了，真是抱歉。我是日暮加奈，乃日暮神社的兼职巫女。”

    “哦哦，是你呀。”钱魔女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普通的老太太，她招呼着众人进屋，热情地拿出奶油蛋糕和饼干、红茶招待大家。

    奶油蛋糕是钱魔女自己制作的，松软的蛋糕胚上只抹了很少的奶油，配合着热乎乎的红茶和巧克力饼干，让饿了一天的加奈忍不住把蛋糕全部都吃进肚子里，还就着红茶，吃了几片巧克力曲奇。

    钱魔女随意地把一条闪耀着细细光泽的头绳一样的东西递给藏马：“为了你的这条平安绳，我可麻烦死了，因为你母亲的生命本就是灵界秘宝从你的身上借来的，又掺和上了浦饭幽助，理顺这些命数可麻烦死了。”

    藏马轻轻地握住那条平安绳，抿了抿唇，真心实意地对钱魔女道谢：“您愿意费下这么大的心思，藏马感激不尽。”

    “这也没什么。”钱魔女倒是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你从魔界带来的植物，也帮了我大忙。”

    她指着小屋外部森林里的几汪破碎的湖泊道：“那本来，应该是一条河的。”

    “这么多年来，我想尽办法都没有办法让那条河的破碎的灵魂重新凝结，幸好你送来的植物里，有一种植物的果实对于神明的魂魄有些许修复作用，我将那颗种子种在河流的心脏里，希望他可以早一点恢复吧。”

    藏马微微挑眉：“那条破碎的河，难道是……？”

    “不错，正是故事里的那条河。”

    钱魔女看了一眼桌上的付丧神和巫女，沙哑地询问加奈：

    “想要知道千寻和白龙的故事吗？”

    *

    “故事的开始，和油汤里的侍从们口中的一样。”

    “人类少女的一家误入了神隐之地，父母因为误食了供奉品而被变成了待宰的牲畜，惊慌无措的少女在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人类的世界之后，一名自称为白龙的少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钱魔女缓缓地，说起了那个在很多人口中流传的故事。

    加奈放下了红茶，和萤丸一样听得入了迷，随着故事的一步步发展，钱魔女终于说到了那名叫做千寻的小女孩和自己的姊妹汤魔女的对决。

    “……在千寻说出‘我确定，我的父母都不在这里’的时候，我的妹妹脸色一僵，手中的劳动合同‘砰’地一下消失了。”

    “是的，她猜对了。”在钱魔女说完千寻终于摆脱了汤婆婆的掌握，回到现世之后，加奈和萤丸一起发出小小的赞叹声，两张满是崇拜和期待的小脸晶晶亮地望着钱魔女。

    “太好了。”

    “幸好她回去了，没有回头。”

    “白龙既然已经摆脱了汤婆婆的控制，是不是在那之后也会去现世找千寻呢？”

    “孩子们。”讲得口干舌燥的钱魔女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微凉的红茶，意味深长地道。“这个故事，是人们口中的传说。真实的结局，可不是这样的。”

    ……

    “你把那个女孩送走了？”

    空无一人的台阶上，冷酷的魔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小小的龙。

    “……是的。”

    “真是奇怪，她竟然能够从这里离开。”魔女对着白衣少年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明明沾了你这么大的因果，竟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够活着带着她的父母从这里离开？”

    “我要求的代价，您并没有知道的权利。”白衣少年平静地回答，“就目前而论，您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允诺了千寻，就没有反悔的权利了。”

    “——你！”魔女咬牙切齿地盯着少年，半晌，突然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我自然是不会反悔。”

    “只是你莫要忘记，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并没有忘记我的诺言。”少年回答，并对着魔女单膝下跪，低下头颅，“我说，‘只要您能够放走千寻，就算是把我五马分尸也无所谓，任您处置’。”

    ——“我现在回来，便是为此。”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成全你！”

    魔女愤怒聒噪的声音在少年的耳边回荡，紧接着左边的胳膊便是一痛。

    鲜血大量地喷洒出来，少年的左臂被魔女的魔法连根斩断，高高地飞起、然后掉落在不远处。

    少年闷哼一声，死死地捂住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因为剧烈的疼痛与大量的失血，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

    “痛吗？白龙？”

    魔女的声音显得那样不怀好意。

    “我看见千寻还走在草原里，应该是你的叮嘱，让她不要回头，对吗？”

    “不、不要……不要伤害她……”少年浑身颤抖着警告魔女。“你答应过……已经、已经不能反悔——”

    “是啊，我是不能反悔，却不证明她不会回头。”魔女笑着回答。

    “这样吧，如果疼痛的话，你就喊出千寻的名字。你的声音划过天空，她自会听见回头，永远留在这里陪伴你，怎么样？”

    “休、休想——！”

    半跪的那只右腿又是一痛，冰冷地魔法穿过少年，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少年的右腿生生扯掉。

    “唔——！！！！”

    少年瞳孔剧烈收缩，眼泪瞬间流了出来，他倒在冰冷的台阶下，身体不自觉地化为龙形。

    汩汩的鲜血流淌在地板上，白色的龙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原本美丽晶莹的鳞片失去了光泽，布满了鲜血和泥土。

    魔女依旧在蛊惑着他：“只要你叫出她的名字，我就停手。”

    “不、可、能——”

    锋利的魔法如同长刀一般凭空斩下了白龙的尾巴，那一刻迸发出的血液打湿了整片泥土。

    “只要你说出‘千寻’两个字。”

    “只要你说出来，我也可以放过你，我允诺。”

    那条失去了尾巴、右腿、左臂的龙，那条倒在血泊里的龙，只睁开眼睛，冷冷地瞟了魔女一眼，随即艰难地在地板上扭过头去，望向女孩离开的方向。

    恼羞成怒的魔女再也控制不住脾气，她愤怒地使用着攻击魔法，如雷电、如火焰、如利刃，一条条、一道道地招呼在龙的身上。

    [照着原来的路走回去就可以了。]

    [绝对不能够回头看哦。]

    白衣少年严肃地告诫着心爱的女孩。

    ——绝对、绝对不能够回头看。

    右臂也感觉不到了。

    腹腔里的脏器和鲜血一起流了出来。

    然后，就连身体的存在也感觉不到了。

    虚弱的龙撑起最后的力气，望向已经走到候车室的女孩，在看见她头也不回地穿过了长廊之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迎接他的，是最后一次落在头顶的魔法。

    [……能够平安地回家，真好啊，千寻。]

    *

    “那条河的名字，叫做赈早见琥珀川。”

    钱魔女站起来，打开屋门，窗外是那条波光粼粼的、破碎的河流。

    泪眼模糊的加奈顺着钱魔女所指向的方向望去，在夜色下显得尤为美丽、尤为支离破碎的河流中，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一颗苒苒生长的绿色小苗。

    “幸好还来得及。”

    “若是顺利，他还来得及和她说一声，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