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回到内室,气得连头上的凤冠也摘了丢在地上,重重地坐倒在床上喘气。近侍女官赶紧给她倒水顺气,见她发白的脸色缓了回来,才松了口气,轻声道:“娘娘,皇爷还在外面跪着呢!”
吴太后气得一捶胸口,叫道:“让他跪!他乐意跪多久就跪多久!他不就是仗着我是亲娘,舍不得,才敢这样逼我的吗?我就叫他尝尝,在这世上,没人心疼是什么滋味!”
景泰帝身为皇子,却长在宫外,和从小以太子身份受教养的朱祁镇相比,几乎算是无拘无束,连戒尺都没挨过几下,更何况这种长时间跪地的苦楚?只跪了盏茶功夫,他娇贵惯了的双膝就受不住,痛了起来;再过了会儿,那痛更是从膝盖直往上钻心,痛得他冷汗涔涔。
便在这时,身后环佩叮咚,暖香浮动,却是汪皇后得到消息过来了。她也不问丈夫因何在慈宁宫里下跪,先指挥内侍拿出两块厚软的蒲团来,让内侍架着景泰帝塞进他膝下,便陪着他一块跪在旁边。
景泰帝膝下加了垫子,虽然仍旧很痛,但好歹没有再挨金砖上的寒气了,便对汪皇后道:“我与母亲的事,你来掺和什么?赶紧走!”
汪皇后叹气道:“我与监国夫妻一体,自来便该同甘共苦。哪有你在母后宫中跪着受寒,做妻子的却牙床高卧的道理?”
景泰帝默然,过了会儿低声道:“我和母亲是亲母子,斗什么气都不怕没法转圜。你这当媳妇的掺和进来,那不是白找罪挨吗?听我的,快走。”
汪皇后摇头:“母后从来不对你这样子,今天既然发了这个怒,怕是不好下台。我在这里,你们母子才好和缓。否则,母后不知何时才能消气。你贵为至尊,监国理政,总不好真顶着跟母后磨时间,叫满朝文武看了笑话。”
景泰帝爱重妻子的地方,正是她品性端方,高洁坚贞,知她是必然不会走的,便也随她。
汪皇后一来,屋里的吴太后果然便有些坐不住了。
自古以来婆媳斗法,总归不过是那些套路,媳妇心疼儿子,陪着一起跪在外面;她这做亲娘的,难道就真的那么狠心,大半夜的让儿子跪地不起?
可真让她把东西交出去吧,她心里又着实不甘。如此心情反复的在内室踱了大半个时辰,吴太后一眼望见床头挂着的自绘宣宗小像,心中气郁欲狂,操起桌上的玉瓶就扔了过去,大骂:“章皇帝,你对不住我!你对不住我!你对不住我啊!”
骂着骂着,她悲从心来,扑在床上蒙头大哭。
殿宇深重,隔着重帷,外间的景泰帝和在汪皇后听不清吴太后骂了什么。但玉瓶打碎的声音脆利,他们却听到了,不由面面相觑,赶紧叫内侍去问安。
吴太后最好面子,哪能让人看了她失态,儿子媳妇派的人都让她叫人打了回来。
景泰帝夫妻不明所以,又担心母亲出事。两人对视一眼,汪皇后呻吟一声,扑倒在地。
晕倒是假,但为了装晕,摔倒这一下,汪皇后却是真摔。景泰帝听着那“啪”的一声平摔,都觉得疼,怕她真摔出个好歹来,慌忙问:“元娘,元娘,你怎么样?”
汪皇后趴在地上,借着他来扶的当口偷偷冲他挤了下眼睛。景泰帝有点想笑,又赶紧憋住了。
夫妻俩假晕真摔,自己心里有数,慈宁宫的侍从不知道啊!赶紧叫传太医的,来扶人的,进去通报的,乱成一团。
吴太后与媳妇性情再不合,但听到儿媳妇晕倒,也吓了一跳。这媳妇两次小产,身体调养了一年多,现在才恢复不久。若是真在她这里跪出个好歹来,儿子岂不是要心生怨恨?这么一想,她赶紧抹了把脸,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藏在妆奁里的一个荷包袖进怀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景泰帝见母亲出来,赶紧缩回蒲团上,跪直了身体。在这里跪这一个多时辰,当真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大的苦头,痛得他满头大汗,五官扭曲。
吴太后令人把汪皇后抬起,自己却坐到景泰帝面前,冷声问:“你不可能对那边出手,这套印信,就是我报仇的指望。即使这样,你也一定要拿走它吗?”
景泰帝仰头望着她,认真的说:“母亲,我求您,看在儿子的份上,放下吧!”
吴太后哈了一声,无限讽刺的道:“你是皇帝,要做什么,还不容易?就算我不给你,你也可以查出线来,私下废了里面的人事吧?”
景泰帝一怔,道:“是的,您即使不给我,我也可以私下废了您的印信,可是那样做,就太让您寒心了。母亲,我是您亲生的儿子,来讨听风堂印,您会伤心。但我从小让您操心的地方多了,让您伤心的时候也不少。然而,我永远都不希望,我做了皇帝,就让您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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