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提着篮子下楼, 一进门, 就见赵士衡一脸尴尬地挡在中岛台前咳嗽了两声,眼神飘忽:“哦, 唐方来了, 我先出去买点酒。”话没说完就脚底抹油地溜了。
唐方转过中岛台,哭笑不得地看着盘膝躲在中岛台下飞速喝完最后一口汤的陈易生。
“喂,你至于吗?不是说了能给你喝一碗的。”
陈易生鼓着腮帮子, 给她看了看碗里的鸡骨头,眨眨眼一脸无辜:“我一不小心顺手撕了一条鸡腿下来, 有点难看, 就干脆拿出来吃了——”他心虚地坐等唐方开骂。
“入味了吗?咸淡怎么样?”唐方却转身搁下篮子,把趁手的各种刀依次摆开。
陈易生没想到唐方真大方了,屁股蹭着地, 两下就滋溜出了中岛台开始拍马溜须:“好吃死了。你放心, 我给你家周道宁还留了一条鸡腿,你这汤里到底都放了什么啊?纯鸡汤也没这么鲜, 跟我说说,我下次也好拿出去炫耀炫耀。”
“干嘛,你要跟谁炫耀啊?”唐方把肥三瘦七的五花肉拿出来, 细切粗斩, 厚砧板咚咚咚响了起来。
“跟吃饭的人啊炫耀啊。”陈易生围着唐方转来转去:“我最看不惯他们吃个什么东西, 就巴拉巴拉搞一堆乱七八糟的词。你知道吗?老章那个小女朋友, 那天在南桥吃饭, 装模作样的说:‘哇, 好赞啊,一点都没有谷氨酸钠的感觉’——”
他尖着嗓子学得还很女里女气,唐方噗嗤笑出声来,手上都慢了几拍。
“我上厕所的时候还特地查了一下,什么谷氨酸钠,不就是味精嘛。”陈易生愤愤不平:“真是欺负我化学也不好。我差点对她刮目相看了,什么呀。”
“至少人家知道谷氨酸钠氯化钠,您这位语文高考状元呢?呵呵。”唐方趁机踩他一脚。
陈易生得意得很:“哼,我就问她,你这么厉害,连谷氨酸钠都吃得出有没有,那个特别好吃的酱鸭里放了什么特别的材料?哈!一问三不知,现出原形了吧。最讨厌这种不懂装懂的人了。”
唐方转头好奇地问他:“放了什么?奉贤那边的酱鸭做法应该也和嘉定差不多吧,先卤再晾再蒸?”
陈易生摊手:“我当然不知道啊,老板娘不肯说,小气。但真的很好吃,比得上春餐厅的酱鸭。”
唐方倒对他刮目相看:“你还吃过春?”春餐厅的老板娘最是傲气,不接受订位,不允许点菜,吃到一定时间必须走人,一天只做八桌,最拿手的菜恰恰就是酱鸭。
陈易生昂首挺胸:“哈,进贤路一条街我哪家没吃过?春、兰心、海金滋。春的阿姐最欢喜吾了!别人不能订位,吾一只电话,肯定帮吾留好台子!”
唐方微微笑:“是,你长得好看,嘴又甜,谁不喜欢呢。”她把猪肉和马蹄碎、蛋清葱姜水花椒水等调味料混合进料理盆里,开始一下一下摔打,真解气。
陈易生深以为然:“钟晓峰那辆小黑你知道吧?原来是我的,春的阿姐是第一个坐后座的,她不要太开心哦。就这么打成肉泥?我来帮你打啊。我力气大。”他赶紧洗手以示诚意:“所以,虽然我不怎么会做中餐,可我很会吃的。”
唐方也不跟他客气,让了位子给他:“那是,你最爱下各种馆子吃各种口味的嘛。”
陈易生手停在半空,狐疑地看了两眼唐方,见她正把蟹粉拿了出来,一脸平和,好像并没有什么别的言外之意。
“对了,你这汤炖了这么久,说说秘方呗,别小气啊唐大方。”陈易生卖力地摔着肉泥。
“哦,这汤啊,也没什么稀奇。”唐方笑嘻嘻:“淮扬长鱼面一般用鱼汤做底,我用的是苏式汤面的吊汤法,这里面有一只一岁半的千岛湖散养老母鸡,一个鸡骨架、两根黑毛猪的龙骨半斤小排,二两猪里脊,一两金华火腿,三两螺蛳,三根煎到金黄的新鲜鳝骨,一片番茄,吊足十二个小时就行了。下次记得去炫耀哦。”
陈易生一手肉糊停在半空,转头瞪着揭开砂锅盖子的唐方。
“记住了?”
“没——”陈易生探头又往砂锅里看了看:“要不你再盛一碗给我尝尝,我对照一下你说的,就能记住了,好不好?”
“好——”唐方冷笑着一胳膊肘推开他:“个屁!被你一个人喝光了,面汤怎么办?”
“我可以吃拌面啊——我不爱吃你们南方的面,没嚼劲,我们西安的面——”
“切,说的你好像不是正宗北新泾上海本地人?”
“我小时候在西安长大的,我们大西北的面那才叫面。”陈易生兴致勃勃:“要不,我来擀面啊?我很厉害的,我会扯面,还会做饺子皮呢,咱们吃长鱼扯面好不好?”
唐方对于吃,倒是极其客观,认真想了想:“可以试试,我多加两个鸡蛋进去,自己擀,可以出几种不同的软硬度,正好试试长鱼面的新吃法。哎,好了好了,别摔了,够了。”
赵士衡寻了个借口,避开战场,转悠了一小时才慢腾腾拎着几瓶酒回来。陈易生正奋战在中岛台上,一头的汗,鼻子上还沾着面粉,看到他高兴地招呼:“赵士衡,今天你能吃上我做的扯面,真该狠狠收你一份饭费!”
四只蟹粉狮子头已经在蒸锅里,香气袭人。唐方伸手靠近铸铁锅底感受了一下油温,把油烟机开到最大,撒下一大把汉源贡椒,花椒的香辣味弥漫开来,赵士衡侧头捂脸打了好几个喷嚏。
倒入满满一层粗粒海盐后,老虎虾一只一只平铺在海盐上,唐方盖上锅盖,转身朝赵士衡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呛到你了。”
赵士衡一看唐方自己戴着一只粉蓝的多啦A 梦口罩,就忍不住笑了:“你准备得真充分。”
两人围着陈易生,陈易生更来劲了,手上的一根面条,越扯越长,韧劲十足。
“怎么样?厉害伐我?!”陈易生朝唐方挑挑眉,一脸嘚瑟。
唐方取下口罩朝他竖起大拇指,还没来得及夸他,啪嗒一声,面条从中断成了两根,她和赵士衡哈哈大笑起来。
陈易生气得把两根断面挂在耳朵上,重新开始证明自己有多厉害。
六点过半,周道宁还没来,唐方打电话过去,一直占线,就给他发了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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