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鸣珂追问。
霍睿言和煦如暖阳的目光柔柔往她面容漫过,没回答。
那胖嘟嘟的花猫仍在乱蹭,娇娇地“喵喵”叫着,一脸“你咋不搭理人家”的黏糊状。
良久,他似在回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放不下京中的人和事,譬如,太子殿下、晏晏,还有我姐。”
宋鸣珂听他提到自己,心头暖流涌动,垂眸看他袍角黏了一团猫毛,正想提醒他,意外惊觉,他的腰带、胸口和袖子……几缕猫毛若即若离。
看来……大表哥说他“招猫逗狗”,还真没冤枉他!
依照她前世养猫的丰富经验来看,料想二表哥偷偷抱过这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于是被赖上了。
瞧他快要装不下去,她莞尔笑道:“说起晏晏,她前些天嚷着养猫,可李太医说,病中不宜接触小猫小狗。我看这猫跟咱们有缘,不如二表哥先收了,离京时再转赠给她?”
霍睿言大抵猜出,他年少老成、霁月光风的形象已裂了,尴尬一笑,弯腰将猫抱在怀中,顺手挠了挠猫下巴。
猫如愿以偿,满足地蜷缩在他松竹纹前襟上,眯起如醉双眼,喉咙咕噜作响。
…………
寒冬夜空如浓墨染绸,铺盖天地。城中各处陆续亮起的灯火,恰如璀璨繁星抖落人间。
因千家万户忙于腊祭筹备,道上行人远比平日稀少。卫队一行二十四人,护送马车从定远侯府前一路往宫门方向,畅行无阻地融入夜色。
手上梅枝不离,暗香乱了宋鸣珂的心神。
该留下哪位表哥?他们一心随父增长见识……大表哥为世子,本已豪迈疏爽,坐镇京中无可厚非,外加他身负绝艺,更能保护太子。
至于二表哥,学识渊博,看似老成持重……忆及他揉着猫脑袋时无意的小宠溺,宋鸣珂抿唇偷笑。
马蹄声咯噔噔打破静夜,猝然间,马儿嘶鸣,马车急停!
宋鸣珂全无防备,身体径直往前,差点儿撞在门上。
刀剑出鞘声伴随着厉声喝问:“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冲撞太子鹤驾!”
“官爷饶命!小的不是有意啊!”一老人颤声致歉。
宋鸣珂探头低问:“什么事?”
一侍卫回身禀报:“回殿下,几名老农撞倒了两筐冻柿子,惊扰了马……”
宋鸣珂正欲说“莫要斥责他们”,却见那侍卫突然遭人从背后一刀对穿,鲜血直喷!
“刺客!”其余亲随纷纷拔刀,与从旁闪出的十几道黑影激烈相斗!
刀光带着雪色辉灿,银光回旋,切割夜幕,血腥之气因刀剑相交越发浓烈。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穿透马车的木板,直直钉在软垫上,只差两寸,便扎在宋鸣珂的胳膊上!
她头皮发麻,周身血液如凝。
持续两月的安稳,使她逐渐忽略了至关重要之事。
既然没能毒死“太子”,对方岂会善罢甘休!
皇帝面色缓和,宋鸣珂趁机提了“明黜陟、抑侥幸”的主张。
实际上,这是前世徐怀仁在宋显扬即位后的政改之策。
多年来,官员升任和降谪,不问劳逸政绩,只谈资历;纨绔子弟不干正事,却充任馆阁要职。策略针砭时弊,轰轰烈烈推行半年,但用力过猛,因权贵反对而搁置,徐怀仁受多方弹劾,罢黜后郁郁而终。
宋鸣珂此时拿策略,原想蒙混过关,不料皇帝颇为重视:“甚好!你回去写篇策论,三日内交上。若可行,朕便早日清理积弊。”
策论?这下头大了!她可不会!不过……有太子哥哥撑着,不虚!
宋显扬大抵没料一贯平庸的“太子”忽然让皇帝另眼相看,须臾震惊后,顺圣心夸赞两句。
皇帝听了半日话,疲乏至极,摆手命“兄弟”二人离殿。
宋鸣珂心知他重症难愈,见一次,便少一次,内心交战良久,一步三回头。
殿外寒意席卷,未见余桐迎候,她却被突如其来的雪惊到了!
九月下旬,竟已飞雪连天?
遥远而惨烈的记忆随寒潮猛地撞得她心慌意乱,这年冬天,将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灾!
当时陆续收到的奏报——京城至北域,大雪封锁千里,数万房屋倒塌,各县城薪食俱尽,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增加。
正逢国丧,闻者垂泪,亦瞬即凝成冰。
其后,瘟疫横流,赈灾官员中饱私囊,导致流离失所者纷纷落草为寇,引发动乱。摄政的安王不得不派兵镇压,连串后患持续一年有余。
眼前雪花迫使宋鸣珂定住脚步,回身请见。
宋显扬则不甘示弱,追在后头。
“哥儿俩何事去而复返?”皇帝离座披衣。
宋鸣珂抢上数步,跪行大礼,前额触手,抬头时双目噙泪,嗓音沙哑:“陛下!今年恐有大雪!请务必降旨,命北域三省百姓尽早预防,最好大规模南迁!”
皇帝一惊,由她搀扶出殿,眼见素雪初覆,再观她神情悲切,不由得啼笑皆非:“傻孩子,这才第一场雪,值得你大惊小怪?”
宋显扬微笑附和:“殿下未免太小题大做。南迁涉及问题极多,可不是随便一句话的事。再说,这雪跟小米粒似的,离雪灾尚有十万八千里!还请陛下放宽心,免得有损龙体。”
宋鸣珂自知冲动之下欠考虑,却被他最后两句气得发抖。
这可恶的家伙!把话题转移到龙体安康,倒显得她拿些鸡毛蒜皮琐事,害父亲劳心伤神,何等不孝!
恭送皇帝起驾回寝宫后,宋显扬笑得意味深长:“莫灰心,你还小。哥哥事要忙活,先告辞了。”说罢,拍拍她的肩,大摇大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