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跪坐在榻榻米边,看着小姑娘红扑扑的苹果脸发呆。
他几乎是看着这个小姑娘长大的,听说最初是由歌仙兼定照料,后来那一位碎在战场上,审神者没提过,他也不很清楚。
他来的时候这座本丸刀剑已经不少了,但是能照料小孩子的只有一期一振。一期一振家里弟弟够多了,恨不得一颗心掉地上摔八瓣使,审神者疯了一样出阵,只好把猫妖小姑娘交给他照顾。
他赶鸭子上架,最初紧张的不得了,主交给他的任务,他想完美地完成。
这才是压切长谷部存在的意义不是吗。
一期一振说歌仙兼定常常带着小姑娘习字弹琴,这些事他不会做,可是他很想让小姑娘成长成一个完美的女孩子,于是买来一堆字帖磕磕绊绊教她习字,小姑娘好动,坐不住,字练来练去也就写的一般,倒是他,边学边教练了一手好字,帮主写公文还被夸奖过。
小姑娘奶声奶气地牵着他的手指第一次喊“长谷部”的时候,他不知为何慌的不敢大声喘气。
像是长久以来总觉得是从那位歌仙兼定那里偷来的东西,终于属于他一样。
就这么一年一年地看着她长。
从起初只有他膝盖那么高,可以刚好骑在他肩上张开双手喊起飞。
后来到他大腿,可以掐着腋下甩在在空中转圈圈。
后来到他腰间,可以在他远征回来的时候跑上来要求举高高。
再后来到他胸前,握着木刀和他手和,一招一式越来越像他。
再后来,不知不觉就到现在了,堪堪到他肩上。
不再和他说话了。
每次见他都很生气的样子。
想不通。
他果然还是太愚钝了吧。
压切长谷部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白手套贴着手背的内侧里有一个小小的猫脸,是猫妖小姑娘从自己衣服上剪下来缝上去的,小小的凸起磨着手背隐隐发痒。
她那时候得意地笑,背着双手说送给长谷部一个礼物。
他只好假装没发现自己的手套不见了,配合地问她是什么。
猫妖小姑娘喊着“锵锵锵”把手套拿出来,却发现自己缝错面了,圆圆脸一下子垮下来。
像短刀包坏的包子。
他憋着笑说没事没事,这么好看的图案,缝在里面省的让人家看见抢了去。
其他刀剑都说他简直像有了个妹妹,比一期一振还操心。主也开玩笑说春奈和他越来越像,搞不好是他的私生女。
他那个时候僵硬地不知道怎么接话,心里的骄傲却是实实在在的。
压切长谷部慢慢摘下自己的手套,伸出一只手指去摸手套里那个猫脸的形状。想起猫妖小姑娘垮下来的包子脸,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
他房间的障子门上有小姑娘每年刻下的身高,一年比一年高,直到后来绿野春奈离开本丸,去自己生活,他就不常见到她了。
出去远征习惯性带回来很多糖果点心,都是印象里她喜欢的口味。听说她要回本丸,他开心地把战事压缩在一上午完成,拼命从战场上赶回来,把零零碎碎买给她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小孩子的东西,我不喜欢。”猫妖小姑娘紧紧抿着唇,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没有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啊,长谷部爸爸被女儿嫌弃了吧。”陆奥守吉行抄着手打趣他。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小姑娘嘛,青春期叛逆啦。”
“是这样吗?”他迷茫地看着摆了一桌子的小玩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当然啦,这个时候,小姑娘是爱美的年纪啦,应该买点珠花啊胭脂啊什么的。”
“嗯,多谢。”
他真的去买了珠花胭脂,认真挑选的时候还被店员捂着嘴交头接耳地打趣。怎么说的来着,“刀剑谈起恋爱来贴心得让人想嫁”,好像是这之类的话。他当时很生气,严肃地纠正说不是的,这是买给本丸里小姐的礼物。
他想了很久,才给了绿野春奈一个合适的定位,主人的妹妹,他是做家臣的,自然也该叫她一声小姐。
这没有错。
总不能说什么是女儿之类的大不敬的话。
他对自己说,这没有错。
言希咲该吃的都吃够了,打算告辞了,临走想着去看一眼猫妖小妞,被这座本丸的前田带到压切长谷部寝屋门前。
言希咲准备敲门,从门缝里看进去,正好看见压切长谷部在盯着猫妖少女的脸发呆,于是啧了一声转身离开。
“我走了。”她抱好顺来的酒,一手拎着小狐狸的本体,扬扬下巴和瘫在桌子上的琅玕打招呼。
“走走走,瘟神,抢我的酒,赶紧走。”琅玕从桌子上爬起来,又端庄地坐在位置上挥了挥爪子,嘴里不饶人。
“做作!”端庄的样子骗谁呢,也就骗骗无知的刀剑了。
“用不用我找人送你?”
“拉倒,再见。”
小姑娘抱着酒坛子走远了,黑发的男人吐了一口气,丝毫不见刚刚醉倒的样子,慢悠悠地搅了搅眼前的圆子。
“一期一振。”
“主,我在。”守在外间的一期一振从屏风后绕出来,像最初一样站在他身后。
“你看着,这言小姐怎么样。”
“属下...”
“说就是了。”
“强大,弱小。”
“与我想的一样。”
琅玕叹了口气,站起身开始着手收拾桌子,“希望她命好吧。”
“主君......”一期一振褪掉手套,伸手帮忙,端着一摞碗筷站在原地不动了。“您...真要护着她?”
“护着她?”琅玕挑挑眉,“你也听见了,我承过她家的情,出点力是当然的。”
“可是......”一期一振皱了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期生气了?”
“没有。”
“你看上去可不太好。”
“您看错了。”
“好吧,我看错了。”琅玕摊了摊手,“她哥哥并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我这里,也只是个退路,用上用不上还不一定呢。”
“再说,我也不一定有那个本事。”
“这位言小姐,可不是个能心安理得接受别人帮助的人。”
“那就好。”一期一振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拉着腰带把他家主君从桌前拉开,“主君去休息吧,我来做。”
“一期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琅玕被拉了一把,往后倒了两步,伸着懒腰走出小间,慢悠悠晃到寝屋去了,留下一期一振自己在后面埋头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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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希咲这边抱着酒坛子到本丸门口,推开门没见扑上来的短刀,心里还纳闷了一把。
走进庭院才看见,所有寝屋都被放置了结界,院子里一个刀剑都没见着。
灵力波动的中心在后院。
小姑娘把酒坛子放在一边,抽出小狐狸的本体,一步一试探地走向后院。
锻刀室烧起了熊熊大火。
鲶尾倒在地上,衣衫褴褛发丝蓬乱,脏兮兮的像个流浪的孩子。呆毛少年抱着自己失神地喃喃自语。
仓库被打开了。
堆满残破刀剑的仓库。
一期一振胸口开了个大洞,仰面躺在仓库门口,瞪着眼望向夜空。
小姑娘没有管一期一振,一手握刀一手背在身后捏诀,尽量放轻脚步走进仓库。脚下是刀剑遗体堆就的道路,每一脚踩上去都发出另人牙酸的咯吱声。
仓库里也是火,烧在四边,把仓库映的通红一片。
火海中跪着伤痕累累的歌仙兼定,羽织不见了,只剩下贴身的软甲,光裸的脊背被捆在身上的绳索切成几片苍白,双手缚在身后。
歌仙兼定垂着头,发丝散落挡住表情。左脸颊一行鲜血蜿蜒流在腮边。
这是又瞎了?
“歌仙先生?”小姑娘皱紧了眉,心里突突突直跳,不祥的预感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姬......君,”歌仙兼定听见了她的声音,抬起头来,果然一边眼睛被穿透,鲜血染红半边脸庞。他伤痕交错的脸上露出一个异样的微笑,张着嘴拼命想和她说话,“别...过来...啊。”
“什么?”
“我是......诱饵。别...来。”歌仙兼定的声音沙哑着,像被人死死掐住喉咙。他紧张得要流泪,想大声哭泣拼命告诉他的姬君别过来。
我死了就好了,姬君不要过来。
不风雅的歌仙兼定,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求你快离开吧。
可是发不出声音,哑掉了。
火势越来越大,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噼里啪啦的声音盖过了歌仙兼定的话,小姑娘没听清,向前踏了一步。
只一步。
漫天大火如潮退却。
仓库里一片寂静,惨白月光被窗棂切割成小块,淌在地面上。
正对她的地方侧站着一个男人,白发蓝袍,面容清秀,阴阳师的打扮,他一手平举着,手里抓着小夜左文字。
小夜左文字被掐着脖子拎起来,涨得小脸通红,不挣扎不哭闹,一言不发狠狠盯着对面的人,徒劳地握紧本体,向抓着自己的胳膊上机械地一刀一刀刺下去。
言希咲扬手把刀鞘扔在一边,两手握紧刀剑竖起在胸前,微低着头,沉默着冲上去。
“哦呀,回来了?”那个男人似乎才发现是她,回过头来笑了笑,随手轻飘飘一甩,小夜左文字撞在墙上,落在地上不再动弹。
“你是谁?”
“我?”“我只是回来看看。”
言希咲右腿发力,压住心头的兴奋,直接劈头砍下去,那个男人抽出一支匕首来格挡太刀,竟然也稳稳架住了。小姑娘一击未中,一边抽手收刀一边屈膝放低重心,从侧面朝着那个人的脖子扫过去。
“小姑娘爱动手可不好。”那个男人好脾气地摇了摇头。抬起匕首挡住太刀,手腕一翻,刀背抵在太刀刀刃上,一路向下滑,卸掉了小姑娘的力道,直到滑到刀柄前,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小姑娘这才看到这把匕首,是小夜从后山捡回来的那一把。刻有唐菖蒲。
这就说得通了,前事种种悉数相连。
那个男人没给她发呆的机会,反手小臂一绕,匕首压着太刀打了个圈。温雅地笑着抖了抖匕首,小姑娘被震得后退了两步。
匕首上有灵力。
是法器。
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这个男人明显认识她。
小姑娘被接二连三的所谓“熟人”搞的烦躁的不得了,目光炯炯盯着对面人把玩匕首的动作,那个男人拿着匕首翻了个花,似乎是准备好要进攻了。小姑娘勾起唇角,兴奋地舔舔唇,再次压低身体,横刀做出砍杀的姿势,抢在对方动作之前逼上去。
格挡。
果然对方反手把匕首横在身侧,准备挡住这一击。
后退。
那个男人后撤了一步,也放低了重心。
现在。
杀了你。
小姑娘直逼到对方面前了,只有不足一个刀的距离,突然变砍为刺,从匕首下方滑过去,直直送进对方小腹。
小姑娘的马尾拂过对方脸颊,那个男人露出惊讶又赞赏的表情,低头看看自己小腹上的太刀,又看看对面近在咫尺的少女脸庞。
“真厉害啊。”他这样赞叹着。“不愧是能压得住这座本丸的人啊。”
有代价的。
小姑娘为了能一击即中,距离靠的太近,对方被刺中之后嘴里说着赞叹的话,仍然一手拥住她,一手从背后捅进来。
小姑娘没当回事,直视着对方的脸,一手维持着刺入的姿势,一手反在背后握住对方的手,从腰上的皮肉里快速拔出匕首。
那个男人也不在意,顺着她的力道拔出匕首,匕首上阴刻的唐菖蒲形成纹路,纹路里她的血液隐隐流淌着,片刻就消失不见。
小姑娘握住刀柄又往里送了送,还反手转了一下,确保对方能获得比自己更大的疼痛。
“真是个小孩子。”那个男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失笑着说话。又苦恼地捂住伤口往后退了两步。
从脚开始消散。化作光点散落在空气中。
小姑娘因为兴奋,耳边都在嗡嗡作响,她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抬起衣袖擦了擦刀上的血,好整以暇看对方一点一点不见。
“忘记打招呼了呢。”那个男人只剩下上半身,和他的匕首一起变得透明。
歌仙兼定倒在地上挣扎。
一期一振好像动起来了,本体砍在门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初次见面,我是你的未婚夫,也是这座本丸的前任是审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