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那娇嗔的小模样,逗乐了马大娘。马大娘不再说话,继续忙起了手头的活。张月鹿也是如此。
几分钟之后,老马头从屋里走了出来,戴着草帽,扛着农具,一副要去上工的样子。经过张月鹿的时候,他又扔下一句。
“不会借你的,你就死心吧,赶紧走啊。”
然后,径自离去了。
这让张月鹿失望的呀。
这老头好执拗啊。
不过,她并没有走。说好了要帮忙的,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那样显得太势利了一些。
她先是帮着处理完了所有的豇豆,然后又去拿了扫帚,沉默地开始打扫起了院子。
她不知道这么做,能不能有效提升这对夫妇的好感,让他们以后可以把车子借给她用一用。一切,只有试了才知道。她想过,无缘无故的,人家也没必要那么好心地出借。她正好不急着回去,干干打扫的活还是可以的。
但好意外啊,她将院子扫了一圈之后,马大娘竟然示意她可以把车给借走了。
“咦,谢谢,谢谢……”
她高兴坏了,赶紧将扫帚放好,欢快地冲车子跑去了。
马大娘看着,微微点了点头。这女娃娃,娇是娇了些,不过心地好,还懂事,瞅着,是个好姑娘,跟殷锐那小子,也不是不配的。她原先听了一些这姑娘的事,心里不是没有担心的,但一看殷锐正在兴头上,她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看,也得亏没说什么。
殷锐那小子,那一双看人的眼睛,厉害着呢。
就是不知道那小子又忙活什么去了,放着这娇滴滴的姑娘跑来借车,他也不担心自家老头吓跑了她。现在看这姑娘拉着空车都一副咬牙使劲的样子,真是怪难为人的。
她摇摇头,进屋去了。
张月鹿“嘿咻嘿咻”地顶着额头大汗,将车给拉到了殷锐的家门口。得知殷锐还是不在家,她心里那个失望的啊。
搞什么啊!食言而肥!
晚上知青们一下工,就要用到水了。她再不去打水,回头要是耽误了大家的用水,肯定又要被批评。
真烦!
她管殷小凤借了他们家的水桶。殷小凤表现地很不乐意的样子,但应该有顾忌到她哥哥,她还是把水桶给借了。
张月鹿拉了一会儿空车,对自己哪怕是借助了运输工具,但一趟可以运回知青点的水量也是不自信的。所以,也没必要多借水桶了。回头再去马大娘那里借一下,加上知青点的,该是够了。
空桶拉到水井边,当然是不太费劲的,但是这些空桶里全部装上了水——
妈呀,张月鹿一抬,竟然没能一下将车辕给抬起来。
鄙视你!
她在心里骂自己。眯着眼回头看了看车上水桶的摆放,脑子里迅速过了一下力学原理,又“嘿咻嘿咻”地挪动水桶,将他们重新摆放了位置,方便自己可以用最省力的方式来进行拉车之后,她再次握住两边的车辕,一咬牙、一使劲,可算是将车辕给抬了起来。
再往前走,也就容易了。
然而,她走了两百多米,就歇菜了。
车辕被放下之后,她抬起酸疼的双手,看着自己被摩擦得红通通的掌心,眼中一时闪过悲凉。
“哎……”
她轻轻靠坐在车辕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等休息够了之后,就再次咬牙,恍若纤夫一般,弓起了小身板,咬着牙,不再多想,一门心思地往前冲。
汗水,早已打湿了她的额头,又在悄无声息中,打湿了她的衣服。
她感受着汗如雨下,又感受着苦涩的汗水犹如泪珠一般地沿着她的脸颊躺下。她无数次眯眼,将那份咸涩给挤掉。
等终于拉着这一车的水到了知青点之后,她是有些骄傲的,也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不过,身体的乏力,双手双脚再次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了的感觉,没能让她立刻将井水进行倾倒。
容我缓缓,容我缓缓,一会儿再收拾你这水妖精。
她苦中作乐地心中唱着大戏,瘫坐在地上,呼呼喘气,狼狈地犹如行将就木的老黄牛似的。
小开阳看到姐姐归来的欢喜,此时全部化为了灰烬。他皱起了秀气的小眉头,拿着葫芦瓢,沉默地开始用葫芦瓢,一瓢一瓢地往水缸里送水。以这样过分乖巧和懂事的方式,尽着自己的绵薄之力,表达着对自家姐姐的心疼。
张月鹿想摆手,让他别这样,不过胳膊太虚软了,真是累得动都不想动。
她只能开口,“阳阳,别干了,一会儿姐姐会直接往水缸里倒的。那样省事。”
那声音不复绵软,微微沙哑,诉说着被大太阳给炙烤着,喉咙因为缺水和上火而导致的粗粝。
小家伙抿抿唇,没听。依旧酷酷的,瞳孔黑到缩成一个点,坚毅而执着地继续着自己的“事业”。
算了,说不动他。这小家伙有时候就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
这份坚持,她不是不感动,也不是不感激。至少,她一会儿再提水桶倒入水缸的时候,就可以稍微轻松一些。
她开始了第二趟的运输。这次,长了教训,为自己戴上了劳保手套,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掌心。
身后,小家伙看着,大眼睛眨了眨之后,猛地掉下了眼泪。
但很快,他又生怕被别人看到这个样子似的,赶紧伸手,抹掉了眼泪,咬咬牙,迈着小短腿,就往殷锐家跑。
他要去找殷锐。
他不明白,不是大哥哥一直帮姐姐打水的吗,为什么今天就不帮忙了呢?姐姐多辛苦啊,腰都直不起来了,手掌心都被磨出血了。
那坏哥哥,他怎么突然不帮忙了呢?
他气坏了,也委屈极了。一听殷小贝说她哥哥姐姐们都下地去了之后,他只要一想到姐姐这下要真的一个人那么艰难地来回拉那车子,热烫烫的眼泪,就跟溪流似的流了下来。
殷小贝有点慌,“你为什么要哭啊?”
她笨拙地想替他擦拭,但小家伙酷酷地一把别过了脸,给了她一个黑色的后脑勺。小小的肩膀耸动着,说明哪怕他没有哭出声,但依旧是哭泣着。
殷小贝就更慌了,一把拽住了他的小手,急急忙忙往前走,“我们去找大哥,去找大哥……”
对啊!
可以去找他啊!
小开阳的双眼立刻亮了,赶紧抹了眼泪,一边冲她道谢,一边快跑了起来。
殷小贝拽着小开阳,一路来到了村外的水田。她模糊记得哥哥姐姐们是要在这里干活的,但这会儿地里黑压压的都是人,她根本就不知道大哥到底是在哪里。不过不要紧,大哥教过她好办法。找不到人的话,大喊就对了。
别看她人小,智力也有问题,但打小练出来的嗓门却是不小。她大声一喊,地里头干活的,远远近近的,很多人都抬起了头看了过来,这当中包括殷锐。
有人提醒殷锐,那是他的傻小妹。莫不是他家里的老娘又犯了疯病,所以吓得傻小妹来找人了?
殷锐知道不是,因为,他眼尖地看到了跟小贝站在一起的小开阳。
那女人没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该失望。
他一时没动弹,依旧别扭着。这样的别扭,其实一直从早上延续到了现在。
他鄙视现在的自己,却又没这个能力去改变。
他知道小开阳这会儿来找他,大概是为了什么。他刻意没帮忙挑水,就有可能招来这样的结果。他现在鄙视,鄙视的是这样言不由衷的自己。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可以彻底地教训那个女人,或者干脆躲开那个女人,却偏偏,依旧让自己在这天上了工,留在了地里,让女人有心找,就可以找到他。
他在图什么呢?
他不想去细究,只觉得厌恶,厌恶这样的自己。
他动了,不管怎样,小贝叫了,他就得有回应。这是他和小贝的约定。
穿过一亩亩的水田,他淌着泥水站在了两个孩子的面前。
小贝傻乎乎地说出了一切,“你不在家,阳阳哭了,他要找你。”
“小贝!”小开阳低叫,不好意思极了。
殷锐没吱声。
小开阳见他态度冷冷的,跟昨晚上喂他吃罐头的模样,差别太大,心里无端地变得酸溜溜的。
他仰起了小下巴,委屈地问他,“你今天怎么不来帮我姐姐挑水呢?”
他敷衍,“有事情忙。”
“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去挑水啊?”
殷锐指了一下身后,“我在忙着犁地。”
小开阳轻易地再次红了眼眶,“那你想想办法,去帮帮我姐姐嘛。她好辛苦的,要累死了,手都流血了。”
他的心,尖锐地刺疼了一下。
然而,他厌恶这样的反应。
他拒绝,硬邦邦的,“我在忙。”
小开阳有些受不了,小小声地质问:“你不是想和我姐姐好吗,为什么不帮她?”
他紧跟着又哭了起来,又伤心,又无助,“你是不是气我老是爱跟你抢姐姐?我以后不跟你抢了好不好,我把姐姐让给你,你去帮帮她啊。她太累了,那水缸里的水还缺好多好多,呜呜,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抱起了小拳头,哀伤地看着他,眼泪成了河。
殷锐的心揪紧着,面上却强撑着无动于衷。
他的喉结滚了好几次,瞳孔艰涩地缩成一团,紧盯着地上的某个泥团,麻木而干哑地说:“没事的,你姐姐会习惯的。她早晚要习惯这样的。”
这既是在说给小开阳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然而说完这话,他却不自觉地捏紧了放在身侧的两只拳头。
小开阳不敢置信,更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他觉得,他的好哥哥一下就没了,他想依赖的那颗大树,也一下垮了。
“你是个坏人!”他孩子气地哭骂,“坏人!坏蛋!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呜呜哭着,一下就跑了。
他虽然小,但是良好的家庭教育,让他有超过普通孩子的自尊。他哭着求了,甚至都把自己最心爱的姐姐都让了出来,可是,这个坏哥哥还是不答应。
他没有办法了,只能跑掉。
殷小贝纠结地将食指伸到了嘴里,咬了起来。这是她一焦躁,就会有的习惯动作,被殷锐训斥过无数回了,可一直都改不掉。
她问大哥:“你为什么不答应阳阳呢?为什么不帮小姐姐呢?你把阳阳给弄哭了。”
那清澈的双眼,看上去也快要哭了。
殷锐烦躁不已,这会儿其实也已经犹如困兽。
“你不懂,别问了!”他冷冷训斥,转身回去。
身后,殷小贝孩子气地来了一句,“坏大哥,不理你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示意着她也跑开了。
他坏吗?
他烦躁地自问。
他本来就是和张月鹿毫无瓜葛的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却偏偏被张月鹿给拽到了光怪陆离、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好好的生活被她给搅乱得乱糟糟的,平静的心湖,也被她给搞得波澜四起。
他怎么会是坏?!
那个女人才是罪魁祸首!
恨恨中,他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神情变得冰冷极了。
他重新下了地,面对其他人的询问,一概置之不理。其他人一看他跟个煞神似的,几次之后,就再无一人敢不识趣地招呼他了。
他重新回到他原来所在的水田之后,殷小龙看了过来。
对上殷小龙狐疑的目光,以及那欲言又止,明显就要提那个女人的模样,殷锐的脑子里“嗡”了一声,这一路走来努力建起来的心理防线,一下就崩溃了。
他想到了那个白嫩的肩头,想到了那上面刺眼得要死的水泡,想到了水泡被挑破,她闭着眼睛“咝咝”低呼的样子,想到了她扑在他怀里哭着叫疼的样子,想到了她小心翼翼地要取得他保证的样子,也想到自己答应之后,她那瞬间笑得跟朵花似的娇美。
他那会儿霸道又贪婪地抱紧了她,将她抱了好久。
“我肯定会原谅你、保护你的,你放心好了。”
这是他曾经对她的承诺,虽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可到底出自他的口。
他抗拒,但也不安。
他能想到她现在的模样。那轻得他单手就能将她给抱起来的小身板,哪里干得了那么重的活?那势必要将吃奶的力气都给用上的努力和挣扎,只会让这一切成为她身体的隐伤,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些层层积累的隐伤再次爆发,蚕食她、吞没她,再次将她变成瘦骨嶙峋的样子,再次将她给逼到病床上,任凭她被死神一刀刀割走生命,这让他怎么能忍?
小开阳说,她的手都流血了。
他知道,那肯定是真的。
那女人太娇了啊!
那像豆腐做的肌肤,那么柔软、那么娇嫩,他曾经摸过、亲过,还能有谁比他更了解那份娇嫩所代表的脆弱?只要一想他若真的置之不理了,那白嫩嫩的小手会变得如何血肉模糊,他心中的恼恨,就可悲地一下不算个事了。
而且,真的这样开始了,又意味着她会敛去笑容,睁着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默默地流着眼泪,在哀伤中,和他渐行渐远,甚至再碰面,她只会冷漠地和他擦身而过,那笑起来璀璨得犹如夜空中的星星的双眼,再也倒映不了他的身影;那柔软的小手,再也不会轻软地抓住他的大掌;那甜美的小嘴,甚至都不会喊他的名字了!
这让他全身的毛猛地全部都竖起来了。
他炸了!
“小龙!”他猛地爆喝,扔下一句,“跟我来!”
转身疾步而去。
殷小龙很懵逼。大哥既然决定要走,那干嘛非要走过来叫他,刚刚在地头上招呼他一声不就行了?这么来来回回的,他不嫌累啊?
不过,他又怕了这会儿面色难看得要死,恍若要吃人的大哥,腹诽归腹诽,他嘴上赶紧应了一声,放下扶着犁的双臂,迅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