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道:“咱们镇里哪有学过这个专业的啊。”
白鹿沉吟片刻,犹豫道:“我辅修过几年。”
这个华文系的硕士居然关心过地质勘探的事情?
“不仅如此,”他再次开口道:“图书馆的文献里,也有好几本用得着的书。”
他的意思是……
柳恣终于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变:“你要找石油?!”
“嗯。”白鹿扬起胡飞的手机,示意身边的人看那几张航拍图。
“这是典型的背斜构造,”他的指尖放大高空俯瞰的细节,声音随着判断的确认越发沉着:“看这边,这个是向斜形成的谷地。”
胡飞看着绿油油一片的山岭,神情非常茫然:“啥?你在说什么?”
其他人有的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有的依旧一头雾水。
柳恣拉开椅子,起身过来看:“这段也是背斜。”
他看向白鹿,皱眉道:“怎么找?你知道怎么确认么?”
“应该可以,找冒水点。”白鹿露出无奈的笑容来:“再去把赵青玉借来吧,我们得开车去兜一圈看看了。”
由于赵青玉还被扣在龙老爷子那里,估计明天中午才能过来,白局长接过柳恣手中的油笔,临时当一回高中地理老师。
他抬手画出迭起的山峦,用虚线标出不同的岩层,声音清朗:“在地壳运动的作用下,岩层之间会发生强烈碰撞和水平挤压。”
向下凹陷的地方为向斜,向上隆起的地方叫背斜。
白鹿侧过身子,示意他们看不同的横截面形状,解释道:“含有油气的沉积岩层,会因为压力变形,导致石油和天然气往上跑。”
柳恣点了点头,补充道:“刚才他划的那张图片,就是典型的储油构造。”
但前提是,这山脉下有沉积岩层。
光确认山脉的走向不够,还要有实际的找油方式才可以。
“所以,你们只要找到这种……呃,背斜的山,就可以了?”
孙赐在旁边听得有些纳闷:“这山不都是隆起来的,感觉没区别啊。”
“到底是向斜还是背斜,要从新老岩层的分布方式来判断,”白鹿想了想道:“除了背斜聚油理论以外,用肉眼找油苗也是非常方便的。”
扬州附近山水重重,一旦有泉流中涌出油气,都可以通过肉眼观察到。
只要找到油苗,后续的工作都会方便很多。
柳恣之前的思路完全是被钱凡给带跑了,心思全都在北方,都忘了扬州本地的可能性。
“靠飞机只能看大致的山势。”白鹿合上笔盖,不紧不慢道:“具体还要再讨论,可能得找几个地理老师,跟着我们出去一趟。”
要忙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每一天的时间都不够用。
人们提着灯笼架设新的电网输送分支,给东南城角给予一定的照明辅助。
厉栾抬起头来,看见了穹苍之上的星河。
她在穿越过来之后,已经这样看了许多次,可每一次都会怔一下。
2030年的华国,没有这样干净的大气层。
这个时代,没有光污染,化学污染也极少,以至于无论身处何地,夜晚看一看那天空,都会有如同电影特效般的星河。
那光芒原本是细碎又微小的,可聚集在一起之后,竟有种夺人心魄的震撼感来。
广渺而没有边界的天幕,由南至北,是如细钻般散落的星辰。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像是想要触碰什么。
厉栾的出现,无异于是对整个扬州城的冲击。
她作为建设部的部长,以妩媚而自我的穿着出现,而且还号令着江银的诸多男女,再由他们来领导两城重组的工程队,始终都绷住了领导者的身份和姿态。
为了喊话方便,她站在最高的位置,同时也是用一口流利的官话和解释政府施工的要求和执行时间。
那些扬州来的临时工纷纷抬起头来,用讶异甚至是震惊的神情去打量她。
而舆论,也因为她的存在再次膨胀。
临时工虽然要留在建筑工事旁边,未必能回得去。
可总有些游手好闲的本地人会围观他们在做什么,再回去通风报信。
一时之间,这临国的女子可以当官管人的奇闻,也跟着流传开来。
不知是谁提了句,当时四条水龙现世的时候,她就坐在其中一个红色的御龙台上,一时间人们纷纷想起,似乎从一开始,就有这么个冶艳的女人出现过。
她卷曲的头发像胡人,嫣红的唇衬着白皙的皮肤,无论是穿短裤还是马靴,都透着自己的风格,却也格外的好看。
不知不觉间,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而女子也渐渐地打开门户,开始适应新的环境。
在柳恣和白鹿去寻找油苗的同时,建设部这边开启了全新的计划。
——建设平民建筑群。
临时建一栋现代化的大楼,无论造价还是所需物资都完全无法满足。
建古代的木楼,虽然技术上可以满足,但是木楼如果不涂抹现代的防火漆、防蚁漆,也并不经用。
后期的维修和检查成本也要考虑在内,并不是个合适的选择。
所以在会议之后,厉栾确定了她的选择——
集装箱式宿舍。
-3-
集装箱宿舍,并不是码头运载货物的那个集装箱,而是蓝白相间的夹板房。
这种夹板房常见于一个个建筑工地上的临时宿舍,最高可以盖两层,每间屋子都可以睡八个人。
上下铺不够的情况下,打地铺也没有什么问题。
相比于他们在扬州城贫民区看到的草屋茅屋,集装箱宿舍优先解决的,是防火的问题。
那些草木建筑群不仅搭建的随意散乱,重点是没有切实可行的防火方案。
一旦某一处起了火,随着风势会直接引燃大半个城区。
之前不是没有过这种事,连汴京里也重建过好多次。
其二,是满足人口的居住需求。
没有财力买地皮的寻常人家,要么住在简陋的棚子里,要么在街头或者桥下露宿,街上的乞丐也无人管理。
建立集中式的宿舍,可以解决低端人口的燃眉之急,还可以给他们提供稳定的生火做饭、方便洗澡的地方。
但凡能自谋生路的,多半不会来招工署。
来了招工署的,肯定都要好好安置。
伴随着大灯的照亮,两队开始缓缓的开始加班。
现代人组成的工程队,通过焊接的方式开始安装夹板式的宿舍。
这种小房子有通风采光,下暴雨了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而古代队则分了若干个小分队,在队长的指挥下进行对应的施工。
无论是承重部分的焊接,还是防潮防火的处理,一旦学会了就很好办。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两队人也渐渐熟稔了起来。
这种宿舍的拼接像极了积木,只要把每个面对应的板子拼好,再进行焊接就是了。
古代队的人虽然不熟悉电焊和电线,但在他们接受第一批培训的时候,钱凡手下的人就已经事无巨细的讲解过。
有的人甚至和江银的工人结交了朋友,开始笑嘻嘻的玩他们的打火机。
还有人把妻儿送来的酒分了出来,和大家伙一起喝一杯。
十二月的时候,第一批建筑群在东南方向的荒地上扎稳了根基。
一共有八十列,每列两层十五间,可以容纳万余人住宿生活。
为了提供足够多的夹板,江银的人甚至开动了一处工厂,把剩余的钢材加工了大半,用来庇护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
伴随着工人们的入驻,文员们也慢慢的渗透了过来。
政府开放了大量的新职位招募,通过统一考试的人都可以来参与扬州城共建的种种项目中。
虽然江银镇内的资源被大量的回收,从原先的自由市场制改成了半分配制,但伴随着临时兑币所的开张,两城之间的货币也开始交汇。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帮忙登记扬州城的人口、房舍的分配情况。
龙老爷子写了本《临国基本行为守则》,被广为印发,无论现代人还是古代人都可以分一份。
凡是通过一月一度《守则考试》的江银人,都可以领到一张记录着ID身份的入城卡,去进一步的接触这个老城的一切。
考虑到各种方面的事情,他们只开放了扬州城的两条商业街,允许江银镇的人过去消费和观光,给予扬州人更多的盈利。
他们清楚由于科技和生产水平的各种不对等,这时候开放江银镇的进入权限,只会引发骚乱和争端。
相比约束原住民,还是管理镇民要来的实际一些。
西南和正东方向的大片农田还在统筹中,不可能马上就产出什么成果。
但那些富户因为向临国政府兜售粮食蔬菜等种种产品,着实捞了一大笔。
在众人都手忙脚乱之际,新年来了。
底层的民众还在为得到新房子的事情又喜又忧,江银的人也沉浸在对扬州城的种种新奇发现中,只听见几声爆竹的接连蹿响,才有人终于意识到,年关已经到了。
今年的雪,莫名的晚了许多。
南城和东城的城墙都已经被拆了个干净,新的建筑群伫立在干净平整的大地上。
沥青路从江银铺到了扬州城,如同在山林中落下了一条锦缎。
五六辆电瓶小厢车在南城居民区和北城老城区之间来回行驶,接送需要在其间往来的人们,还有十几辆车不断的从扬州城开向江银,去储备更多的煤炭。
大概是商贾们发现了商机,也可能是向外传了消息,说扬州这边的豪富需求大量的煤炭,从十一月起,过来送卖煤炭的人就越来越多,一开始是用小车推来的,最后干脆坐牛车拉过来。
厉栾知道大伙儿都不容易,吩咐放一个月的年假,薪水全都按不同的货币结了干净。
现代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古工队的人反而一个个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临国的人,不仅给他们房子住,干活儿了还能拿这么多钱?
一月越来越近,爆竹的响动也越来越大。
人们贴着春联门神,倒也是相似的民俗。
不一样的,是其他的种种活动。
江银的人们过年,一般是贴了春联之后,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看看春晚放放鞭炮就是了。
但扬州城的人,显然要讲究许多。
他们用红纸剪了种种吉祥如意的图案,比如仙桃童子、喜鹊登梅等,无一不是底端缀着流苏,纷纷挂在各家的门上。
除此之外,各家各户门口还会悬挂兔头,又或者是用面粉和赤豆捏成黑蛇,也作为辟邪迎福之物贴在门额之上。
孙赐去南城小区拍照的时候,一看见门口挂着的兔脑袋,差点被吓一跳。
郭老爷子看着这城市的许多人都有地方过冬,也亲自去南城小区转了半天,还伸手敲了敲他们的夹板墙,也感慨许多。
老爷子心里对这些外来的人既有不安也有感激,但见这几个月下来没出过命案,也态度和缓了许多。
他在元旦那天把衙门里的一帮小年轻叫到元水桥旁的一口井边,令仆从掏出两个小口袋来。
“一袋是麻子,一袋是赤豆。”郭棣笑着抓了一把,示意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往井里投:“麻豆各七粒,来年平平安安,无灾无患。”
办公室的小年轻们自然捧场,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数着豆子。
宋玥笑的又添了些皱纹,也心里许着愿,把那豆子投进了水井里。
正月初一,按照规矩要取五木煎汤沐浴。
花鸡舌和叶藿的味道是花木混杂在一起,味道既有种清新温雅的馥郁,同时也夹杂着丝丝的涩意。
其他人都嫌麻烦,只有赵青玉和龙牧问清了方子,笑眯眯的煮了锅药汤泡了二十分钟。
两个小家伙穿好衣服出来吃年夜饭的时候,都跟从药铺子和花圃里打了个滚出来一样,闻起来又香又奇怪。
在此期间,相熟的人家也开始串门,一起吃酒聊天。
江银的人们虽然没办法邀请朋友来镇子里做客,但有好几家用保鲜盒打包了自家包的饺子以及各种小菜,去南城区里找朋友一起过年。
而郭棣也下了帖子,请衙门里的熟人去他府上赴宴。
屠苏酒、五辛盘皆是驱邪祈福的寓意,赵青玉懒得听那些中年人密切交流着什么,心思全都在吃上面。
孙县令家都铺张奢侈,更不用提郭顾问家的排场了。
他们虽然餐桌上暂时没有番茄玉米之类的东西,但雀舌、牛脯、鹿肉之类的,是一样不少。
更多的,是来自山里河间的各种野味。
柳恣自诩也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人,这时候看见桌上的酒烧江瑶、石首玉叶羹,还有那看似不起眼,实际上相当好吃的蜜渍豆腐,也颇有些不知如何下筷子。
郭棣一面和他们聊着天,一边也打量着这两个不留长发的小孩。
“尝尝这五味杏酪鹅?”他眯起眼笑道:“小孩喜欢吃些甜点是吧?”
吴恭向来客气,忙摆手道:“已经够丰盛了。”
没过多久,厨房果真又摆出六七样点心出来。
澄沙团子捏成了兔头的样子,焦锤里塞着黄雀肉,咬一口又酥又香。
龙牧窝在青玉身边啃着春饼,悄悄拿筷子沾了点钱叔的花椒酒,抿了一口。
啧,真冲啊。
钱凡喝的有些上头,只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唤道:“小牧,叫声叔叔,给你红包!”
“叔——叔。”
赵青玉这边刚准备捻一筷子翡翠玉团,听到红包两个字,眼睛唰的就看向了柳恣。
柳恣咳了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趁着大家都在,要不去放个烟花助助兴?”
“柳叔,我红包呢!”
“走走走,放个百龙乘云给你们看!”
“柳叔,我红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