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心中都是掩不住的失落。原侍郎为了让自己更好地跟大臣们一起共事,也委屈了一下自己,在长安城里的宅子是普通的五品以上官员的样式,既不寒酸也不招摇。
可到了原匪,原匪可不管。
商贾出身又如何?架不住他家有钱。他直接在长安郊外买下了一大片地,然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建成了一个环境十分雅致的别院,还起了个特别洋气的名字,叫酒泉。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原匪郎君是个好酒之人。
酒泉是个好地方,楼台亭阁,错落有致,林荫小道还有鸟儿叽叽喳喳在欢叫着。
与皇家在骊山的别宫,其实差不到哪儿去。
然而就这样,原匪在太子殿下和苏妧面前还十分谦虚地说:“寒舍粗陋,两位郎君见谅。”
李承乾闻言,笑着说:“敢情竹猗当我是不曾出门的傻子,真以为长安的地砖都是金子铺的,才会觉得你这粗陋。”
竹猗是原匪的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苏妧想,原侍郎取的好名字,对原匪寄予厚望。只是可惜这个嫡长子有些过分叛逆,未曾按照老父亲的期望长大。别说入仕,好像叫他待在关中,都委屈了他似的。
原匪哈哈笑了起来。
苏妧很惊奇地发现李承乾和原匪并无什么君臣之间的俗礼,两人说起话来十分随意。李承乾这样苏妧并不觉得奇怪,可原匪在李承乾面前不卑不亢,谈吐都很是有风度。
原匪在前面带路,他一眼便看穿苏妧是女扮男装,却并不说穿。双目也是十分规矩,并不多看她一眼。
他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跟他们说西域的趣事,“胡姬长得好看,能歌善舞,只是可惜体味有些重。我听说长安如今十分流行一种叫玫瑰香的香露,价格不菲。若是这种香露能带到西域去,定然能被抢购一空。”
被苏妧牵着手的李治听说了,便说道:“那玫瑰香是我阿嫂做的调香,要收集每日清晨花瓣上的露水,还要剪下无数的玫瑰研磨成粉,经过很多的工序,才能做成的。若是带到了西域去,再多的银子也不卖。随随便便就卖了,岂不是糟蹋阿嫂的辛苦?”
原匪一听,便笑着说道:“某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琢磨的最多的,便是何事有利可图。不像小郎君,有着一颗既温柔又体恤亲人的心。”
猝不及防地被人夸奖了的李治顿时就脸红了,宫里也有人夸奖他,但旁人的夸奖都十分讲究,既含蓄又雅达,哪像原匪这么直白?
而且还当着阿嫂的面,害羞。
苏妧看着李治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一直尾随在后的李震不发一言,十分安静地当着他会移动的背景板。
原匪引领着李承乾等人进入了一个四面都是荷花的水阁,水阁之中,淡色的窗帘被高高支起,夏风徐来,荷香阵阵。
李治已经在东张西望,因为在荷塘上,有几叶小舟。
原匪见状,建议说道:“小郎君若是喜欢,不放到湖中一游?今日天气颇好,赏荷采莲都是不错的选择。”
李治闻言,两眼放光,看向李承乾,“阿兄,可以吗?”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李承乾望向李震,“派人跟九郎一起,小心伺候好了。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逐个问罪。”
李震点头,带着李治离开。
李治和李震离开了之后,原匪让人将先前李承乾给他的那张图纸拿来。他手中握着图纸,目光中带着几分请示般的意味看向李承乾,是否应该当着苏妧的面将图纸打开。
李承乾站在苏妧身旁,笑着说:“这是我的娘子,打开吧。”
原匪见状,目中闪过几分讶然。
他看穿了郎君模样的苏妧是女子,可却不曾想到她竟然是当今太子妃。都说太子殿下风度翩翩,还没立妃的早些时候,还会微服出宫个,与陈王之子以及李震等人在长安城中的乐坊、酒坊出没。
这些勋贵之子弟,原匪见多了。他原以为苏妧大概是李承乾的哪个红颜知己,太子殿下难得出宫一趟,便带上一起出来解闷的。
谁知苏妧竟是当今的太子妃。
原匪连忙端正了一下自己的态度,朝苏妧微微躬身,“某,见过娘子。”
苏妧眨了眨眼,然后看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被苏妧那么一看,讪笑了下,随即摆出一副原匪有眼不识泰山的模样,笑骂:“不是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不胜数,有一双火眼金睛么?竟然连太子妃都认不出来!”
原匪闻言,内心简直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因为太子殿下喜欢耍帅,每次他在乐坊也好,酒坊也好,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他都跟只开屏的孔雀一般。若谁说太子殿下在宫外养着红颜知己,那并不奇怪啊?
而且他又怎能想到,太子殿下自己带着晋王微服出宫就算了,竟然能将东宫的太子妃也带出宫来。
这事情跟说出去,谁会信啊?!
躺着也中枪的原匪,默默地在桌上铺开了羊皮地图。
苏妧低头,只见大唐的万里江山都浓缩在这张地图之上,地图上有两个圈,一个圈是他们如今脚踩着的长安,一个是玉门关。
边境上的事情,苏妧听了也一头雾水,因为她不参政。
原匪洋洋洒洒跟李承乾说了许多,李承乾只是在旁听着,并不打断。
他既不生气也不苦恼,但也没看出多高兴。开始的时候原匪还说的抑扬顿挫,然而他越说到后面,就越说不下去了。
因为李承乾的模样虽然在笑,但笑容却带着几分寒意。
好不容易,原匪说完了。
李承乾才回头看他一眼,问道:“竹猗说完了?”
原匪点头。
李承乾:“我当竹猗是可造之才,与我年龄相仿之时便雄心壮志要横渡东洋,虽然被浪打了回来颇为狼狈,可第二年便与得道高僧结伴远走西域,一走便是好几年,到底是个见多识广之人,不似这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虽有学识,但不曾到大唐的四方走一走。我怀着诚心而来,去没想到你却是在敷衍我。”
苏妧却并不意外为何李承乾会觉得被敷衍了,眼前铺开的地图上用红色的朱砂笔做了一些标记,苏妧看得出来那是李承乾的笔迹。李承乾在大唐境内沿着大运河选了几个地方,想要建起水陆两条商道。水道怎么走,陆路要怎么建,沿途在哪些地方需要设立驿站或者关卡,都有设想。但他只是想而已,该要如何实施,怎样让沿途的商业工业发展起来,带动百姓生产这些都是要细细推敲的。
朝廷看中了原侍郎管钱花钱的本领,可李承乾是看中了原匪手中生金以及他至今在大唐商贾中的影响力。
他把地图给原匪,并不是要原匪用朱砂笔在地图上划两道,将商道贯穿大唐境内外,然后与他夸夸其谈若是商道建成的好处。
商道建成,并非一朝一夕。
太子殿下纵然在大朝会上跟群臣夸夸其谈,说着日后会如何繁荣昌盛万国来朝,那只不过是因为朝臣当中,虽有务实之人,但大多数人都是怀着为民请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大理想而来,他侃侃而谈无所谓,毕竟,他只是就边境不宁的事情自由发挥,父亲等人不过听听,暂时当不得真。
可李承乾并不希望原匪面对他时,也是这般的侃侃而谈。
原匪见李承乾冷下去的模样,却不见惊慌。
他笑着说道:“殿下为何说某是在敷衍?殿下贵不可言,胸襟宽广,若是只看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惦记着那三瓜两枣的好处,也未免过于妄自菲薄。”
李承乾神色淡淡,“三瓜两枣的好处,能让人尝到甜头,那便是有可取之处,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也看不好,日后如何将天下视为己任?”
语毕,太子殿下冷冷地瞥了原匪一眼,牵着苏妧的手便要离开。
原匪:“殿下请留步!”
李承乾头也不回,说话毫不留情:“留步等你画一个百年之后都不能实现的大饼吗?”
原匪这次是真的急了,“殿下,殿下!慢着,慢着,我还有另外一个图还没拿出来呢!”
李承乾不为所动,苏妧回头看了原匪一眼,原匪脸上尽是苦笑,求救的目光看向她。
苏妧想李承乾之前能对原匪另眼相看,想必是看中了原匪的什么东西的。而且,苏妧想起那套如今还珍藏在东宫,记在她名下的那套夜光杯……那也是原匪送的。
好吧,就当还他一个人情。
于是,苏妧拽了拽李承乾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