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少爷, 我喜欢你笑起来的酒窝和清澈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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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沼是孤儿, 他被遗弃在公园的沼泽旁,被好心人捡到, 送往福利院。
所以他叫清沼。
他没有疾病,是一个很健康的孩子,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被遗弃了。
福利院的孩子身体大多有一些或大或小的毛病,可也有少数和陆清沼一样健康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贫穷, 亦或是性别,或者干脆就是不期待,是意外的产物, 是渣男的过错,他们被遗弃了。
陆清沼走在大街上,少年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冷静到近乎冰冷地看着那些哭闹不修的孩子。他的视线停留哭得涨红的脸, 把自己和对方做了比较, 在内心问,为什么是我被遗弃了。
为什么要抛弃我。
为什么。
这些疑问好像藤蔓般将他的内心裹挟,纤细的藤蔓纠缠在一起, 将所有的光遮住。
上小学的时候, 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 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
他坐在座位上, 一笔一划写下标题, 然后握紧笔。笔尖划破了纸面。
偌大的教室, 有同学交头接耳的碎语,有互相打闹的动静,有写字写得起劲沙沙作响的声音,可是陆清沼却感觉四周是一片死寂。
年轻的女老师走到他的旁边,小声说,清沼,你可以写院长或者其他的长辈。
那时陆清沼还是个不会掩饰情绪的少年,他的笑有几分勉强,脸上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没有什么可写的,关于他的那个福利院。
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老师,狭窄的床板,不见肉沫的食物,关系冷淡的同龄人,在太阳底下暴晒的活动和老旧的房子。
院长是好人,只是他照顾的孩子太多,所以分到陆清沼身上的,也只有那么一点。
优秀作文贴在荣誉栏里后,陆清沼在同学都离开时,一个人站在墙前看了许久。那几篇作文的字迹都是幼稚的,语言也是浮夸得不得了。是的,陆清沼就带着微妙的挑剔的心态,去评价这些优秀作文。他早慧,在学习这方面天赋异禀,可是再天赋异禀也没有用,没有写作素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满分作文上有一句,我的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陆清沼明明是对那篇在他眼里漏洞百出的作文嗤之以鼻的,可是却牢牢记住了那句话,并且时常会想起。
他始终觉得,如果那篇作文硬要有一个可取之处的话,就是那句煽情夸张的句子了。
全世界。
最好的。
陆清沼默默想着那句话,全世界最好的,那该是有多好呢?
那天放学下起了倾盆大雨。
陆清沼坐在座位上,静静看着所有的孩子都被家长接走,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空旷的教室,从门窗涌进的寒风,还有窗外的滂沱大雨。
陆清沼小的时候,最怕的一件事,就是下暴雨。下雨天不光回福利院困难,还很容易生病。
福利院的老师最讨厌生病的孩子,因为生病要花钱,福利院的孤儿最讨厌生病的孩子,因为会被传染。
而陆清沼的同桌,那个胖乎乎的男孩,却说他最希望生病了,因为生病就可以不用来上学了,生病就可以回家看电视了,生病就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照顾了。
陆清沼晚上压低声音咳嗽时,忽的想起他同桌的话,和对方说这番话时的神情。
都是肥肉的脸上挤出腻歪的笑。
陆清沼在心里轻声道,那你怎么不病死算了。
他曾经是那么渴求爱,所以他是那么憎恨拥有爱的人。
后来,陆清沼因为演戏的问题,去看心理医生。那个医生问道,陆先生是不是很缺爱。
一瞬间,灭顶的冷,好像没有穿任何衣物,赤脚在冰天雪地中行走。
年少不可得之物会使人困惑一生。
他那天从心理诊所走出来,心头是被人冒犯了的愤怒和戳破真相的恐惧。他压低帽沿,快步走在秋日的街道上。
对面有一个乞讨的孩子跪在地砖上,过长的脏兮兮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本来在行走的陆清沼突然停下脚步,他看着那个孩子,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陆清沼走到那个孩子面前,蹲下来,打开钱包拿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生锈的铁碗中。那个孩子惊喜到诚惶诚恐地看了陆清沼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陆清沼突然很想去摸摸那个孩子的头。
可是一个戴着鸭舌帽,墨镜和口罩的男人这么做,会被人当成是变态的吧。
陆清沼将钱包往口袋里塞,但是手却抖得厉害。
曾经那个就算十分难过也不肯哭泣的笨蛋小孩,是多想,多想被人摸摸头呢?
没有父母的孩子总是格外坚强一些,因为他们知道哭泣没有用。他上高中时去做兼职,被星探挖掘。在娱乐圈沉浮了八年,无数的电视剧配角,他就这样一部又一部,像看不到尽头一样演了下去。
最开始是为了钱,可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一天,他的父母在屏幕上看到了他,会不会有一瞬间感到后悔。
他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屏幕,四周是一片漆黑,突然有一种巨大的空虚荒芜之感吞噬了他。
陆先生是不是很缺爱?
他想说不是的,他有那么多的粉丝。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喜欢他,他为什么会缺爱。
都是胡话。
第一次收到粉丝礼物时,他欣喜地把礼物接下,粉丝是激动到想要尖叫的模样。可是突然间,就好像是酒醒了一样,他心中的喜悦像摇出来的晃荡的气泡般散开了。
那些粉丝的喜欢,是看上去色彩斑斓的气球,可以把内心挤得满满当当的,其实一戳就破。
陆先生是不是很缺爱?
他拆开粉丝的礼物,里面有一纸信笺,花里胡哨的图案,各种颜色的字体,还有无数的表白话语。
有一个狂热粉丝,家境富裕,是读书的年龄,一看就是家人放在心尖上宠着的少女,将手放在嘴角比作话筒状,声嘶力竭地对他喊:“陆神!你是光啊啊啊啊啊——”
那个曾经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陆清沼冷淡地抬起眼。
和现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陆清沼遥遥对视。
为什么会喜欢陆清沼这个人?
他有什么好的地方吗?
你们什么时候会抛弃他?
好冷啊。
幼年就伴随的冰冷,此刻依旧如影随形。曾经那个站在街上的男孩,冷冷地想,为什么要抛弃他。
是他本来就不被期待吗?
不被这个世界所爱。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好像是在一对夫妇来到福利院想要领养一个孩子时,他们看着他,然后摇了摇道,“不要,这个年纪太大了。”
无数次面临被领养的机会。
“不要,我们想要领养一个女孩。”
“这个小孩太瘦了,咦,你看那个胖嘟嘟的多可爱!”
“不爱说话啊?我们想要一个活泼一点的孩子。”
“怎么叫清沼呀?被抛在沼泽边的啊?不行不行,我们这一行很讲究这个东西的,这个晦气,不能领回家。”
“也不见他怎么笑,小孩子板着脸不笑……算了算了,我看那个笑眯眯的小女孩更好一点。”
“看起来阴沉沉的,家里老人肯定不喜欢。”
……
于是他一直留着,错过了最好的被领养的年纪。有一个老师曾经感慨道:“我感觉清沼这个孩子挺好的,长大了五官长开了,生的挺俊,怎么就是没人要呢?”
另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师道:“这就是命呀。”
也许他命里,就该吃这样多的苦。
陆清沼第一次去参加经纪人说的酒宴,地点是在莫朔月开的私人餐厅里,他那时刚刚演了第一部戏,什么也不懂。木愣愣地走进隔间,看到投资商和一群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坐在一起,烟雾缭绕间,一个男人看到了他,眼前一亮,挥手叫他上来喝酒。
一箱的酒,那个人说:“你要是喝不下了,就坐我腿上,喂给我喝。”
他那时的长相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五官轮廓远没有现在的锐利,因为营养不良,所以个子没有长多高,看上去俊俏极了,但是俏多于俊,这样的长相,是很招人喜欢的。
昏暗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让人作呕的烟酒气。
莫朔月端了一杯酒,对那个男人说:“你又欺负小男孩。”莫朔月转过头看着他,露出一个邪气的笑:“来,喝了我这杯,别喝他的。”
无数带着恶意和戏谑的目光就这么聚焦在他的身上。
然而莫朔月旁边的那个小明星碰巧毒瘾发作,狼狈地爬到莫朔月旁边哀求着,说莫少,让我喝了吧。
一瞬间,彻骨的凉意直逼心头。
他僵硬地走到那箱酒旁边,一瓶一瓶开始灌。
他从来也没有喝过酒。
两个月前,他还做在教室里,为学费发愁,现在他在这个宛如地狱般的地方,一瓶接着一瓶。
冰冷的酒液灌入胃中,耳边传来隐隐的嗤笑声,好像一切都天旋地转。
钻心的痛,他捂住腹部,跪倒在地干呕。
“急性肠胃炎。”
一切都是这么荒缪。
如果在这个圈子,不肯走任何捷径,那么登顶的几率近趋于无。
你说人啊,为什么会活得这么狼狈不堪,好像一个臭虫,在沼泽中拼命地蠕动。
他上了一个综艺,没有什么台本,那个综艺就是以整蛊为主,主持人说输的人要在脸上夹夹子。
那个一直对他抱有恶意的同行,将夹子夹在他的眼睫毛上,低声道:“贱人。”
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冰冷的,没有一丝暖意。疼痛从眼部传来,那个同行夸张地笑道:“让我们来数数看睫毛精本精掉了几根睫毛!”
台下的观众就跟着哈哈大笑。
没有后台,没有资源,所以要一直很拼命,趁自己还有一点热度,无论是什么综艺、节目、剧本都接。
没有休息的时间,因为他要走的路没有捷径,什么也没有,连终点都是渺茫的,可能下一秒就是万丈深渊。
一天只能睡三个小时,每天忙得和陀螺一样,可是当不忙时,他又开始恐慌,未知的、焦虑的负面情绪在夜深人静时袭来。
陆先生是不是很缺爱。
那个冰冷的夜晚,他一个人在空旷的房间呆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下着滂沱大雨,所有的孩子都被家长接走,只留下他一个人呆在湿冷而空荡荡的教室,如影随形的冰冷。
陆清沼一个人闭上眼,好冷呀,他想。
就像当初因为急性肠胃炎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医院时,钻心的疼痛竟然也盖不住心头的冷意。
那个胖乎乎的同桌眉飞色舞道:“我最喜欢生病了,因为我不用上学,可以回家看电视,我爸爸妈妈还会来照顾我。”
他看着吊瓶上的药液一滴一滴往下滴,心也在一点一点往无尽深渊中沉下。
拍戏的头四年,他是没赚到多少钱的,经纪公司像水蛭般抓住他吸血,烂到极致的剧本,整蛊为主的综艺,这是公司唯一会给他的资源。
直到演了常导的电影,才算是终于熬出了头,他换了一家经纪公司,把赚到的钱捐了大半。
因为没有牵挂的人和事,钱赚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用,连演戏这件事也只是因为坚持了七年,当坚持成为一种习惯,也就不谈什么放弃不放弃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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