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脸上的笑容倏地淡了下去。
他终究……还是连累了这个人。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颗已经恢复了寻常温度的玉石,季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二长老他们……?”
“交由我处理便是。”好似什么都没有发觉一般,将视线从那自季榆袖中飘落的花瓣上移开,季棠开口回答。
“可是……”季榆还想说点什么,却在感到头顶传来的触感时,陡然止住了话头。
轻轻地揉了揉季榆的发顶,季棠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交给我。”
愣愣地和季棠对视了一会儿,季榆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好半晌,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才响起他轻声的应答。
“……嗯。”
在特定的情态下有意营造出的错觉,唯有小心呵护,细细经营,才能最终成为无可更改的事实。
是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听出安辰逸的“言外之意”。
不过说实话,季榆确实有些意外,在明知他不了解当日的内情的情况下,安辰逸竟然依旧选择与他坦言那时的事情,没有丝毫为自己遮掩的举动。这般磊落的举动,倒是要比那些宣称正义的正道之士,要超出一大截。
或许这就是天底下绝大多数的“主角”所拥有的特□□,无论性格有多恶劣,行事有多么的不择手段,这些人的心中,总是有着自己划下的清晰的底线,从来不曾逾越。
季榆无法理解这种举动,也体会不到那样的感受,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些人的敬佩——如果这种想法,能够称得上敬佩的话。
侧过脸看着正轻声和自己说着外头近几日的情况的安辰逸,季榆的一双眸子略微弯起,如阳光下的湖面一般,落满了令人心醉的光点。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安辰逸的双唇张开,却半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安大哥,”注意到安辰逸的异样,季榆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置于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安辰逸深深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好不容易才按捺下伸手去触碰对方的欲-望:“没什么。”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再次出声问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碰上季棠的时候,即便有他护着,季榆也仍旧不可避免地受了些伤。尽管并不算多重,可两人当时身上能够用以疗伤的丹药,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反倒是季榆,全凭自己的调息,恢复得较为缓慢。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听到安辰逸的问题,季榆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多亏了谢大哥给的丹药!”
就是这时候,他都不忘在安辰逸的面前,替谢瑾瑜给说几句好话。
要是这两个人能早日和好,他就能少受点折腾不是?
不知是否看出了季榆的那点小心思,安辰逸失笑地摇了摇头。
这个人,真是不知道该说他是聪明好,还是迟钝好。分明不管是他还是谢瑾瑜,在某些事情上,都已经表现得足够清楚了,可对方却还是毫无所觉,反而时时刻刻想着为了消除他们之间的“误会”而牵线搭桥,让人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大概季榆会如此作为,也是因为心里头已经装了人吧?所以,他才不会将自己两人那反常的表现,往自己的身上去联想。
眼前又浮现出季榆被季棠打伤时,面上那不可置信的神情,安辰逸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若这两个人并非血亲,他说不定此时已经主动退出,不去插足两人之间的感情了吧?毕竟从先前季棠有意留手的举动来看,对方对于季榆,并非毫无感情。
只不过,有些东西,注定了只能掩埋于无人可见的深处。
压下心中繁乱的思绪,安辰逸略微弯了弯嘴角:“瑾瑜他……”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不耐的敲门声。
季榆和安辰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好笑的神色。
在这个仅有三人的地方,想来没有人会猜错门外的人是谁。
“需要单独谈的话已经说完了吧?”转过头看着安辰逸,季榆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调笑之色,“安大哥要不要再去把人撵一次?”
既然季榆都这么说了,安辰逸当然不可能再拦着外头的人,不让对方进来。只是,在见到季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的时候,他的心中仍旧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无奈与郁闷。
想来他若是一日不能改变季榆认定了他和谢瑾瑜是一对的想法,对方就一日不可能察觉到他的心意。
看着季榆打开了房门,朝着门外的谢瑾瑜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安辰逸觉得,自己想要做到这一点,着实是无比困难。
“聊完了?”瞥了一眼屋里的安辰逸,谢瑾瑜挑了挑眉梢,径直迈步走了进来。
安辰逸见状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面上也露出些许不悦的神色来。
谢瑾瑜的本性确实不坏,可这从小养成的纨绔性子,有时确实让人难以忍受。前些日子和他在一块儿的时候,对方好歹还依着他的性子收敛了些,可如今却又是故态复萌了。只是,作为此间主人的季榆都没有开口,他理当不好多说什么。
“嗯,”没有在意谢瑾瑜稍显无礼的表现,季榆笑着应了一声,不忘给对方添上茶水,“安大哥正在和我说外头的情形呢!”
虽然季榆和谢瑾瑜在这幻境之中不过待了七日,可外头遍寻他们不见的人,却已经炸了锅——这还没从谢瑾瑜的手上拿到那传说中的上古灵石呢,那些个所谓的名门正道,就已经开始为了这东西的归属,开始了窝里斗。
反正在他们的眼中,即将散去一身修为的谢瑾瑜,已经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了,不是吗?
季榆怔怔地望着前方出了一会儿的神,就闭上了眼睛,靠在季棠的胸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以不过筑基的修为,在修得元婴多年的几名长老的追杀下逃窜至今,这个身子早就已经到达了极限,此时松懈下来,自是无法再继续坚持下去了。
察觉到怀中之人的气息的变化,季棠低头看了一眼,眉头忽地蹙了一下,又很快松了开来,只是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由于一开始并未打算留下季榆的性命,季棠自然是没有准备安顿对方的地方的,最后只得挑了一处自己无意间发现的洞府,用作暂时的落脚之地。
将还未醒来的季榆放在床上,季棠犹豫了一下,又去找了一条薄被替他盖上,这才转身离开。
——今日的变故,他还得知会二长老他们一声才是。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好似湖面泛起的涟漪,缓缓地平静了下来。一时之间,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床上的少年那清浅的呼吸声。
似是感到有些寒冷,季榆伸出手,将身上的薄被裹得更紧了些,被风吹得半干的头发自颈侧滑落,衬得那白皙修长的脖颈更显细弱。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水滴滴落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有粉色的花瓣从头顶飘落,如翩跹的蝶,优美而柔缓。
阳光从繁茂的枝叶间倾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点,清澈的溪流缓缓地流淌,不时有不甘寂寞的鱼儿跃出水面,溅起一片晶亮的水花。
望着眼前这如画的美景,季榆的神色有些微的怔忡。
他想,他这会儿应该是在做梦。如若不然,他不可能在一个眨眼间,就从一个清冷的洞府当中,来到这样一个风光旖旎的地方来。
偏过头看着立于不远处的凉亭当中的人,季榆的唇角略微弯了弯,已是明了了其中的缘由。
那季家的人,还真是看得起他们的这位小少爷,竟用上了这种方法,来他这里打探消息。
抬手取下落在肩上的花瓣收入袖中,季榆眼中的迷茫与困惑缓缓地褪去,抬起脚朝凉亭走去。
不得不说,那些人确实很会把握时机。在经历过那般险死还生的境地之后,此时确实该是人最为松懈的时候,用以卸下他的心防再适合不过。
——可惜的是,他并非那些人心中的那只,对季棠全心信任的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