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正气, 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 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注]
他是今年新入天杀营的一个小弟子, 年纪尚未及冠,涉世未深的脸上写满了被老兵们嘲笑的单纯和傻愣。
洛阳是大业的都城,今日之繁华比起当年的汴京、长安与北京, 亦不逞多让。维护都城的安危,是他们这些天策军人的职责。
他所在的天杀营是隶属天策府的一支特殊队伍, 肩负着与其他三营不同的责任, 天杀营中的成员, 往往都同时兼任着另外一层身份——浩气盟精英弟子。
这些年,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安定的生活带来的是江湖的风起云涌和蓬勃朝气。
大业建国于一群江湖义士之手,因而这个国家对江湖也总是分外上心。大约是他们也同样出身于江湖, 所以这群掌控着天下的人,比历朝历代的帝王们, 对江湖都更加宽容。
但宽容却毕竟不代表纵容,他们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控制着江湖的风气和其中形形色色的人。
这就是天策府和浩气盟存在的意义了。
那么多向往快意生活的侠士不喜官府约束,而天策既不完全属于官府, 又不完全属于江湖,这个矛盾又中立的灰色组织, 艰涩地扛起了这个颇为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无论如何, 这简直是最合适侠客们的年代了。
他就同无数江湖人一样, 向往着那个国危时能平乱定国、太平时能维护正义的浩气盟。
多年的发展,浩气的大营已经改到了昆仑山巅,每每踏上西行的路,他心中都会有说不清的骄傲。
他没有经历过那场定乱之战,所以很难看懂红将军眼中化不开的遗恨,但从天杀营的前辈那里,他能够触摸到一些零碎的细枝末节。
他知道,无论天策还是浩气,都始于一个传说。
当年曾有人,一人一骑,烈马追风一杆枪,斩县官、开粮仓,救了无数被欺压的百姓,还救出了他们引以为傲的浩气军师;
当年曾有人,温酒而去,五十人拔开封城,大胜归来时不过两刻钟;
当年曾有人,忠义无双,拼着九死一生之局也要为饥民们杀出活路,力克十倍之敌;
当年曾有人,带领着豪杰义士们,清剿匪寇,杀敌保国,远慑辽东。
但凡他的名字所到之处,神佛皆惮,贼寇败逃,魑魅魍魉魂飞魄散,蛮夷鞑虏枯骨埋关。
终其一生,未曾一败。
那是所有天策将士们心中的神,是民间巷尾人人称道的天策前统领。
被他吓破了胆的敌军们送给他一个无情又猖狂的名字——风卷残云萧日天。
他在这世道最黑暗的时候,带着一道光杀出重围,用他手中那杆枪霸道地撕开了无尽的夜,从此,才有浩气盟山巅蓝得如同碧血洗过的长空,才有天策大营里赤红如烈日的大旗,才有这山河人间韶华笙歌,道义昭昭。
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带着枪回到了黑暗中,留给世人一个触摸不到的背影。
如今的天下,是这个人一手建立的起来的,但他却不亲自来看这纷扰的太平盛世。
为民不求利,镇乱不论功,大抵如此罢。
比起那些在长夜中一睡不起的人,这个传说简直就是天之骄子,比如今的大业之君还要再风光一些。
他知道有无数人跟他一样,是抱着对这个传说的崇拜,才投身进浩气盟、投身进天策府的。
年少时荒野中的惊鸿一瞥,便成了一生誓死追随的执念。
只是初衷总是充满了美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越是接近这个世界的真实,才越是困顿于当初热血上头的选择。
他成长的速度很快,短短时间就成了颇被红将军看重的精英,接到的长空令任务也越来越多,他不遗余力地奔赴在清扫世间恶徒的道路上,一丝不苟地完成所有交到手上的任务。
渐渐地,他发现江湖并不完全是他所认识的那样。
江湖之所以充满趣味,便是各种难以预料的相逢、分离和再会,那些曾经与你称兄道弟的人,很可能下一次会面便是阵营不同拔刀相向。
他见过了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大侠,见过了戏弄人间风生水起的混混,也见过举止歹毒却敢爱敢恨的邪教女子,还有背负骂名却甘愿一赴心中大义的大恶人。
再然后,无论是欣赏的敌人,还是唾弃的伪善者,最后都会慢慢被红尘冲垮,消逝在时间的洪流中。
他无数次的问自己,他所坚持的浩气、正义,究竟是什么?
就像一个怎么也捉摸不透的谜,在心头盘旋、萦绕,每每挥散,又烟似的笼住心头,要把他拖进质疑的深渊。
他的枪不再果决,马也不再能进能退。
天策的枪法讲究枪如奔雷,势如闪电,蓄势待发,一击毙敌,陷入犹豫的他,不再适合继续冲锋。
红将军看出了他的心思,命他去凌烟阁上香,十五日,不准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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