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那日,我陪您一道去吧。”
父王出殡的时候她在去边陲的路上,如今七七大祭,她想去清平寺替他上一炷香。
许氏自然是应了,她把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跟着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明年也该及笈了,若不是你父王的缘故,等过了及笈你也该嫁给信芳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倚在许氏怀里的身子还是有片刻的僵硬…可也不过这起子功夫,她便开了口:“我和他虽是自幼长大,却也没定个什么婚约,何必耽误人家。”她说话的语调未有什么异样,可那双微微低垂的眼中却是一片清冷之色。
许氏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你和信芳虽然未曾有过婚约,可咱们两家素来走得近,这心思却是早就存了的…”她说到这,手便撑在霍令仪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揉,跟着是一句:“何况信芳是个好孩子,早在你父王出殡那会,他就来与我说了…他愿意等,等着你除服之后再迎娶你进门。”
这话——
霍令仪并不是头回听。
前世柳予安也曾郑重其事得与她说过,他说他会等她,等到她除服后再娶她。彼时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她的父王才刚刚归天不久,正是她这顺遂人世里最灰暗的日子,可因为他的这番话,却让她对这个人世又多了几分希望。
霍令仪想到这,袖下的手忍不住还是收拢了几分。
她曾不止一次得想问一问柳予安,究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曾那样信任他,就像相信每天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这苍茫人世,浮沉岁月,她什么都不信,只信他柳予安一个人。
她以为这余后的这一生,会有他的相伴…可他又是怎么对她的?新婚之际,她一身大红婚服坐在喜床之上,带着满腔的激动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等着她的夫君出现,等着他来挑起她的红盖头与她共饮一杯合衾酒。
后来,柳予安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婚服负手站在她的身前,温润如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肃色面容。
“夫君…”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淮安。
六月的雨来势凶猛。
红玉身披斗笠,拧着脖子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口中是跟着说道:“郡主,这雨太大了,不如我们在城中歇息一阵,等雨停了再去渡河?”
霍令仪手握缰绳,眼朝前方看去,即便有斗笠遮挡着,可这漫天的雨滴随着风砸在脸上还是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却是辨了许久才辨清城门上刻着的“淮安”两字。
雨太大,前路难行,可她却不敢耽搁。
前世就是她离开燕京的这个时候,弟弟失足落入水中,最后虽然被救了回来,可这身子骨到底还是折损了。
霍令仪想到这,那双潋滟的桃花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红唇更是紧紧抿成一条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又岂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亲人再有一丝损伤?
斗笠下的雨珠重重得砸在她握着缰绳的手上…
“不歇了,直接去码头!”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扬起马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立时又快了些…身后的红玉和杜若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各自夹了马肚,扬了马鞭一道朝码头去了。
…
码头。
因着连下了几日暴雨,码头停着的船只本就不多。
唯有几只一听要渡河便纷纷摆了摆手,却是再多的钱也不肯去,有资历的老船夫便跟着劝说道:“姑娘,这雨太大了,你们还是在城中歇上一日,等明儿个天开晴了再渡也不迟。”
红玉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主子…”
霍令仪紧抿着唇线未曾说话,她高坐在马上,一张明艳的面容满是斑驳的雨水…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河水,她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先前老船夫的那些话她自是也听了个全,这些船只大多算不得结实,平素倒也罢了,只是今日这样的天气,他们不敢渡河也实属正常。
难不成真的要再此处耽搁一日?
不行,多在路上耽搁一日,那燕京城中的危险便多上一分。
老船夫或许也瞧出了她们的紧迫,他想了想还是戴着斗笠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指着一处私船开口说道:“你们若真想渡河倒是可以去问问那艘船,他们的船够大也够结实,只是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不知愿不愿捎你们一程。”
霍令仪顺着他的眼朝那艘大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去问问…”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朝那处走去…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她便折身回来了。红玉的脸上带着笑,连带着声音也平添了几分轻快:“主子,他们也是往燕京方向去的,愿意捎我们一程。”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了马,领着两人径直朝船只走去。
老船夫扬声喊她们:“姑娘,你们的马…”
红玉看了眼霍令仪,见她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身与人说道:“老人家,这三匹马便留给你了,等天晴了去卖个好价钱。”这三匹马是常青山在边陲给她们备下的,若要卖也能择个好价钱。
老船夫看着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又瞧了瞧停在树下的三匹马,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
私船虽大却并无多少人,一位身穿程子衣披着斗笠的男人立在船上,见她们过来便拱手一礼,口中是道:“船马上就要开了,三位娘子且先入内…”他这话说完是引着三人往里走去,跟着一句:“船上并无多少人,除了东边厢房,几位娘子都可自便。”
霍令仪亦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多谢”,跟着才又说道:“我想亲自去拜谢下贵主人。”
若不是他的首肯,只怕如今她再是急迫却也只能耽搁在这淮安城中…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谢一声。
“不必了,我家主人喜静,不喜见客…”因着已经入了船舱,男人也就摘下了斗笠,他半侧着身子指着一处,口中是跟着一句:“三位娘子便歇在此处吧,前边便是厨房,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唤厨娘准备便是。”
霍令仪方想说话,看着他的脸却止住了声。
男人约莫是二十五、六的年纪,面容并未有什么特别,可看在霍令仪的眼中却还是让她怔楞了一回。
陆机,竟是陆机。
那他的主人,不就是…
霍令仪紧抿着红唇未曾说话,袖下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蜷了几分,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退意。
杜若察觉到霍令仪的异样,忙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回过神来才又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霍令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她重新朝陆机看去,掩去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眼中的那一抹惊疑,化为一句平常话:“既如此,我便不去扰贵主人了。”即便真的是他,那又如何?今生的他们还未有什么渊源,即便相见也不过是一对陌人罢了。
陆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拱手与人一礼,却是先告退了。
…
等入了船厢。
霍令仪卸下了身上的斗笠,红玉去厨房准备热水和姜汤,杜若便蹲在一侧绞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她一面绞着裙摆,一面是抬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可是认识那人?”
先前主子的那副模样,即便只有一瞬,可她却还是察觉到了。
霍令仪低垂着眉目,她的手中握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正在小心翼翼得擦拭着匕首,闻言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擦拭匕首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一瞬。杜若素来聪慧,她既然有此疑问,必定是已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不知那位陆机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若是他察觉了,那么那人…
霍令仪心下思绪微转,她仍低着头擦拭着匕首,口中却是问道:“老定国公是何时没的?”
这话没个首尾,杜若闻言着实是愣了一回,她似是想了一瞬才轻声答道:“十六年。”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指腹轻轻滑过刀柄上的纹路…三年前,老定国公去世,其后李怀瑾便以为家父守孝的名义辞官归故土。只是天子惜才,替他保留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如今三年期满,他也的确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只是未曾想到,他们竟然能在淮安相遇,她还坐上了他的船…
霍令仪想到这,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船已经开了,暴雨随着风砸在窗上,倒是把这静寂一室也闹出了几分声响…她手中仍旧握着匕首,红唇紧紧抿着,却是什么话都未再说。
…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桌子上摆着的那个莲花香炉依旧燃着一抹老檀香,许是燃得时间太久了,这香味倒也未有最初时分那般浓郁了…他从一旁的香盒中刚取出一块想放进香炉里,便听到屏风后头静坐的那个身影开了口:“不必再添。”
没有半点起伏,也没有什么情绪波澜…清冷的声调却是要比那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几分。
陆机闻言忙轻轻应了一声“是”,他把香料重新放进盒中,跟着是又续了一盏热茶低垂着眉目奉到了茶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信王府的那位小主子已上船了,不过属下看她先前的模样倒像是认得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