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灭亡,而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正在走向灭亡,看着自己筋骨断裂、血肉被剥离,却没有办法反抗。齐钰现在就正清醒地看着他的帝国正走向灭亡,而他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这种时候,最痛苦的就是清醒的活着,他是上虞国的君王,只要都城不破,他就算想自杀也不能。他的使命就是陪着上虞国走到最后,虽然不敢说是对得起列祖列宗,好歹也算是无愧于心。
齐钰又扔掉了一个酒壶,“朕尽力了!朕真的已经尽力了!”
他仰望着虚空,似乎是对自己说的,又似乎是对那遥遥在上的神明说的。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和楚祁夜之间的差距,当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的差距太大的时候,他大概就连嫉妒都做不到了。
齐钰是彻底垮了,最受打击的是他的内心,他甚至打心眼里觉得,楚祁夜当年不把他放在眼里是有道理的。就算上虞国不亡国,他经过这一次,也很难再重新振作起来了。
傍晚时分,大殿里昏暗着,却没有人敢进来点灯,忽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乎从未出过寝宫的皇后徐氏,独自一人端着一盏蜡烛进来。
齐钰垂着头坐在台阶上,感觉到有人接近,他头也不抬地说,“你来做什么,出去,朕现在谁也不想见。”
徐氏并未退后,反而放下那盏灯,弯腰坐在齐钰身边,“臣妾是来看看,陛下如今是如何颓丧不堪的。”
齐钰笑了,“怎么样?看到朕即将一无所有,你是不是很高兴,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徐氏沉默了片刻,“我是恨你没错,可我是上虞国人,爹爹教我识得几个字,懂一些粗浅的道理。上虞国被灭,我是上虞国子民,至少现在,我还是上虞国皇后,亡国之恨,我还是懂的。”
齐钰转过头看着她,“你恨我,朕是知道的,朕强行把你圈禁成这深宫中的傀儡。不过你很快就可以大仇得报了,城破之日,就是朕身死殉国之时。”
他自嘲一笑,“你放心,你可以不用自尽全节,楚皇此人朕还是了解几分的,他是绝对不会纵容手下四处作乱、欺辱妇孺。大楚并非外族,他们会顾虑名声,你就算不死,他们也会好好善待你这个上虞国的皇后的……”
徐氏打断了他的话,“我来,并不是想你求生的,我对自己是死是活已经无所谓了,我是来求你,放过我们的孩儿,我们有抱过他,没有尽过一日母亲的责任,如今我也只好最后为他谋划了。你手里应该还有可用之人,你能不能让他们送我们的孩子离开?”
齐钰淡淡地说,“送他离开也无不可。”他对这个孩子没有太深的感情,一直以来也很少去看孩子,可是在这危机关头,他忽然也觉得应该让孩子活下去。
徐氏面露喜色,“这样我就别无所求了。请你告诉护送的人,他还小,就把他寄养到普通人家,当普通的孩子一样长大,不要告诉他身世,我不想让他承受痛苦和烦恼,只要他平安就好。”
齐钰一怔,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也罢,自古以来无兵无卒还妄谈复国大业的,无不是镜花水月,他不知道,也好。”
齐钰接着说,“你弟弟安置在书院,没有人知道她与你之间的关系,等我死了,他的禁制自然会解除,他会继续过安稳的日子,跟普通百姓无差异。”
徐氏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彩,她深深看着齐钰,“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坏,如果,如果我们换一种方式相遇,是不是就能……”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他毁了她的一生,又给了她不同的收获。她认识了他,还有了他们的儿子,她没有感受到幸福,可是却觉得割舍不下。
徐氏往外走,齐钰在她身后声音暗哑地说,“都城守不住几日了,你明日跟着孩子一起离开吧,朕会让侍卫护你们母子周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许是人之将死吧!徐氏脚步一顿,她并未回头,“我走不走,不是你能决定的。”
她说完就推门出去,她已经决定了要陪着齐钰走到最后,她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这个有名无实的妻子,却要在最后一刻陪着他走完这段路。她面朝着微凉的夜风,深吸了一口气。徐氏也不知道她对齐钰是爱,还是恨。
就连她自己都迟迟不愿承认,她早就对自己痛恨的那个男人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