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冲一杯咖啡送进办公室。”
丁时英实在猜不懂闻柏桢的心思。归期越来越近,他却无动于衷。有人要买他的小游艇,他竟然也不卖了。蒙金超心乱如麻,让丁时英去探口风。
“这批有个女孩子,我总觉得以前见过,像是拍过电视片。”闻柏桢好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丁时英恍然大悟,笑着说:“闻总是指那个钟有初吧?她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说她长得像钟晴!她自己也说上学时常被认错,亏得又是一个祖宗。”
闻柏桢点点头:“确实。仔细看,又不是很像。”
丁时英试探地问道:“闻总,我们预备办一个派对,您看什么时间比较合适?”
“要赶我走了吗?”闻柏桢似笑非笑地反问,“蒙金超忍不住了,推你出来。”
全公司都知道丁时英是蒙金超的人,但全公司的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有才有貌的丁时英竟然是蒙金超的人。丁时英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苦涩,苦得她一张脸都僵掉了:“闻总,钟有初是可造之材,我会亲自带她。或者……您会带她走?”
闻柏桢将一支笔丢在桌上:“这个周末吧,把场地订好,叫新来的那些孩子们也参加。”
政府重修后的风后路是清一色的独栋建筑风格,多为两层或三层的简朴小楼,沿着碎石铺就的街道一直蜿蜒到海边。
“环境不错。”利永贞从车窗里往外面看,“这里靠海,房价竟然只有长寿山的十分之一!”
“风水不吉利呗。”出租车司机道,“我载乘客上长寿山,那房子盖的,啧啧啧!”
出租车停在了A72号前面。这是一栋没有什么特别的两层小楼,没有灯光,没有人烟,门窗紧闭,门上贴着一张纸。
钟有初先下车:“……和我老家的房子有点儿像。”她站了一会儿,并没有无脸人打开门迎向她,便稍稍放下心来。
“这房子也有些岁数了……”利永贞靠前去念门上贴着的告示:“此屋整体出租或转让,有意者请联系张先生,电话……十位数的手机号!坑爹啊!”
两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很是畅快。出租车司机探头出来:“这里好像没人住呢!”
“没人住,有鬼住呀!”利永贞大声道,终于引得邻居开了门出来:“阿弥陀佛!小姑娘乱说什么!”
利永贞吐了吐舌头,拍了两下手:“好了!没有无脸人!世界和平!鼓掌鼓掌。”
“还有一个电话号码。”钟有初说。利永贞探头看了看她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座机号码:“这是格陵能源集团转型前的内部电话,前四位数都是一样的,现在早就废掉了。”
果然是空号,钟有初舒了一口气。出租车开走了,两个人慢慢走到路口去等公交车。
“有初,我们这边要招行政人员,你想不想来?”
“你们单位不是那么容易进得去的吧?”
“很多职工家属都霸着行政位,屁事儿也不会做!”利永贞将胸脯拍得震天响,“何况还有我罩着你!”
钟有初把对何蓉说的话又对她说了一遍:“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见四周无人,利永贞突然停下脚步:“有初,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不?高一暑假那次,我妈说,考到全年级第一就带我去见你。当时我都不知道她这样神通广大,以前的学生居然做了你的家庭教师,就是蔡娓娓呀,你记得不?她后来居然学吉卜赛人跑去流浪了,真奇怪。”
钟有初也停下了脚步:“……记得。”
“其实我知道我妈存的什么心。以为我近距离接触到你,就会发现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你所有在我心中的美好角色就会像肥皂泡似的噗噗都破掉,然后我就会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开玩笑,我利永贞才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我的喜欢呀,是一辈子!”她张开双臂,比出一个心形,大声道,“一直到今天,你在我心里还是super star!”
作为行政大秘书,丁时英组织过不少派对,迎来送往,纸醉金迷,而她对八年前那场欢送派对的全部印象只剩兴奋异常的蒙金超和冠冕堂皇的祝词——所有这一切和后来的天翻地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每每想起都痛彻心骨。
她还记得钟有初在被灌了三杯红酒后说的那句话:“时英姐,人人都说你和蒙金超有一腿……依我看,不见得呢。你的困境,只怕比做小三更惨。为什么说到单身女人可怜,总觉得是被一个情字套牢的?浅薄。”
钟有初自觉失言,就去了外面透气,直到有人在她背后问她:“最近梦见无脸人了吗?钟晴小姐。”
钟有初当然是装傻:“闻总。”
闻柏桢冷笑:“除了你,没人能将黑说成白,真说成假。打定主意要装作不认识我?得了吧,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闻总,我很难才找到这份工作。现在的公司,一听说你是大专生,没有工作经验,看都不看你。”她躲闪着他的目光,难堪到了极点,“况且我真不知道你在这里。”
看着她由以前的趾高气扬变成了唯唯诺诺,闻柏桢竟然感到了一种撕裂般的快意,继续追问:“你没做以前那份工作了?”
“脸变大了,上镜不好看。”她这样解释,而这解释在光怪陆离的演艺圈倒算得上是颇有道理。他也逼迫得她够了,于是放缓了语气:“你父母身体还好吗?”
他问中她的痛处。她踌躇了很久,终是不可撒谎,怕遭天谴:“父亲身体很好,母亲去世了。”
闻柏桢惊得半分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钟有初无法承受他所表现出来的惊愕和怜悯,毅然决然地走掉。
叶月宾怎么会去世?她是端庄、不老的中年美妇。
闻柏桢坐在游艇上,很快地喝掉了一瓶红酒。
他想起第一次与钟晴,啊不,是钟有初见面的情景。红里透白的苹果脸,小小的身体好像一只鹌鹑。她的目光直接穿透了蔡娓娓,钉在他身上。这只唇红齿白的小鹌鹑送着秋波问他:“闻柏桢老师,一见钟情英语怎么讲?是不是love at the first sight?我不玩暗恋,暗恋有鬼用!”
“你可以叫我钟有初。”她毫不掩饰自己对闻柏桢的迷恋,“钟晴这个名字是给不相干的人叫的。”
后来发生过太多可怕而难缠的场景,他们之间真的一点儿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吗?从她的作业本下抽出一张写满闻柏桢的草稿纸,她当着蔡娓娓的面直截了当地说,闻柏桢和我才是最完美的一对,你不配做他的女朋友。连蔡娓娓都被洗脑:“闻柏桢,我要去流浪了,我厌倦了一直一直配合你。做你的女朋友可以满足我所有的虚荣心,但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自由——钟晴说的,我要的是自由。”
所有这些,决定了他不能轻易被一个斜眼的、谎话连篇的少女给虏获。
茶几上放着他去美国的机票。
叶月宾是自杀,从格陵国际俱乐部顶楼跳下,当场毙命。这件事情被包氏严密封锁消息,未见报端,但他总还查得出来。
他决不叫她钟有初,决不爱上她。其实他觉得钟有初比钟晴好听,可是现在整个百家信都叫她钟有初。她再也不是那个特别的钟有初,他的有初。
他将机票撕碎,扔进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