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日。
手机屏幕突然闪动,显示有一条新短信。一只小手放下泳镜,拿起手机。
“有初,我是利永贞!怎么一直联系不到你?难道你被无脸人捉走了吗?”
“我回家了,前一段时间忘记把格陵的手机转接到云泽来。”
钟有初穿着一件式泳衣坐在泳池旁的休息区内,手边放着一杯冰牛奶。现在是下午四点多,室内游泳池的绿色穹顶和透明玻璃窗并不能隔绝热情的阳光直射入蔚蓝色的池底,明亮喧闹的泳池和阴凉安静的角落对比鲜明。
原来如此。利永贞把落地扇风速调大了一个挡,一边发短信一边问林芳菲云泽的天气如何。林芳菲回答二十七度。
“云泽好凉快,格陵现在已经超过三十五度了!我正在家里看电视吃冰棒,你在干啥呢?”
“和家人在稀土馆打发时间。”
“哦,云泽的稀土馆可是鼎鼎有名!什么时候带我去转转?”
稀土馆是云泽最大的公共休闲健身场所之一,像这样的大型公共场所云泽一共有四处,但只有两家有标准游泳池,而钟有初现在所在的这一家,因为是由云泽稀土开采公司捐资兴建,所以附近的居民私下就称之为稀土馆。自从钟有初回到云泽,叶嫦娥就每天抓着她到离家不远的稀土馆去锻炼。
“格陵不是规定气温超过四十度就放高温假吗?抓住机会就来吧。”
“做我们这一行,别人休息我们就要保电啊!命苦。”
黝黑的身躯在碧波间穿梭,缪盛夏已经游到泳池另一边,划水间结实的肌肉显得更加贲张有力。他矫健的身形吸引了几个腰细腿长的泳装美女,倾谈了几句,即刻聊作一堆。
“没关系,什么时候想来,提前告诉我一声就可以。”
“你会在云泽待多久?什么时候回格陵?失业怎么了,大不了从头儿来过,又是一条好白领。”
有小孩吧嗒吧嗒跑过来,看见钟有初大腿上那洗刺青留下的痕迹,大叫:“脏东西!脏东西!”
钟有初把浴巾搭在大腿上:“乖,找你妈去。”
小孩立刻大喊:“妈!妈!快来看,这个姐姐腿上有脏东西!”
缪盛夏把美女甩在一边,双臂一撑池壁就上了岸。他抹着脸走到钟有初面前,抬起脚丫去踢小孩的屁股:“滚一边儿去!”
他看钟有初正在发短信,便蹲在她面前,湿漉漉地伸出一个巴掌:“五个,我拿到五个电话号码,答应教她们游泳。”
钟有初“嗯”了一声:“我在发短信。”
不满被忽视,缪盛夏伸手遮住手机屏幕。钟有初把手打开,他又笑嘻嘻覆上来,反复几次,乐此不疲。她皱起眉头,望着他那一对闪闪发亮的眼睛:“游泳池里也能要电话号码?你记在哪里?”
“我说,电话号码要用这里记。”缪盛夏戳戳自己的左胸,“她们真信了!比猪还笨。”
他自己就是傻子一个,怎么还敢物化女性?钟有初捋着手机吊饰上的流苏:“她们是哪里人?聊了些什么?”
“她们都是格陵过来度假的大学生,我说我在这里做义务救生员。”缪盛夏四仰八叉地往钟有初身边的椅子上一倒,“平时卖卖工业味精。”
这人有时候缺心眼儿,有时候又很精明。工业味精既可指表面活性剂,也可指稀土,而后者更有一个美名叫做“工业黄金”。
但缪盛夏再精明也只是云泽的土财主,不明就里的外地人怎么可能对他这样的“城乡结合部商贩”感兴趣呢?
“趁你现在还记得,快去试试这五个电话号码有几个是真的。”
缪盛夏的笑容僵住了。他去更衣室拿来手机,当着钟有初的面开始拨,拨一个换一个。有相熟的女孩子走过来,软软地绕住他的胳膊,用绵绵的云泽话发嗲:“大倌,请我喝杯果汁!大倌……呀!”
没有一个电话是真的。狼狈的缪盛夏把手机“啪”的一声按在她脸上:“要喝自己买!”
在女孩子的尖叫声中,钟有初慢慢地回复着利永贞的短信。
“我暂时不会回格陵,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再考虑工作的问题。”
八月十八号。
以嫩黄玫瑰为装饰的喜宴现场,宾客签到桌上的水饺包突然嗡嗡地移动起来。
“谁的包?电话响了!”
正陪在新娘身边迎接宾客的伴娘急匆匆地跑过来打开手袋。
“有初,是我,永贞呀!还在云泽?天气预报说格陵今天达到了建市六十年来同期最高温度,要热出人命了!你在干啥呢?”
“小学同学结婚,现在不方便,等下和你聊。”
钟有初把电话放回手袋里。穿着黑色西服的伴郎突然走到她身后,悄悄地说:“你腰上的别针掉了。”
“缪盛夏,主人家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不准胡闹,不准搞笑,要庄重,要严肃……”话虽这样说,钟有初还是伸手到背后摸了一摸,果然,不知道何时,用来收紧腰身的四根别针都已经松开了。
缪盛夏低头帮她别好:“你比刚回来的时候瘦了。水土不服?还是你小姨又不给你吃饭?这是虐待!等会儿多吃点儿。”
“伴郎和伴娘要不要照张合影?”喜宴的摄影师突然将镜头对准了他们。
“好。”缪盛夏爽快地答应了,旋即搂住钟有初的腰。镜头里,伴娘的眉间有一闪而过的厌恶,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伴娘笑一笑。”咔嚓一声,一对微笑的影像永远地留在了存储卡上。
“没想到她会叫你做伴娘,以前上学的时候你们两个是王不见王。”
“大概因为还没结婚的同学只剩我一个了。”钟有初正要回到新娘身边的时候,缪盛夏拉住了她:“真巧,我也还没结婚,你看——”
“所以你想做伴郎就可以做。”钟有初冷冷地说。
“话里有刺啊。”缪盛夏眯起眼睛望向她,那笑容在钟有初看来简直恬不知耻,“哦,你是指新娘曾经和我好过?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和新郎之间,估计还隔着好几个人呢。”
钟有初心里一瞬间对此人简直厌恶到了极点,于是加重了厌恶的口吻:“确实没什么,你只是……”
缪盛夏怎么听不出她语气不善:“只是什么?”
她终于还是忍住了。这一方土地上,多少人靠缪家活着,她犯不着去捋龙须、剥龙鳞:“没什么。”
新娘招手叫她:“有初,你怎么跑开了?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快把红包收好,我要去休息室补个妆。”
一把红包塞到钟有初手里,她正要往礼金盒里放,突然胳膊被人大力一扭,礼金盒跌落,红包撒了一地。
“钟有初,把话说清楚!”
她被扯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直面着怒气冲天的缪盛夏。这可不是远在格陵挂他的电话,开了一个小时零七分的车去见她,什么气都散了,还能开玩笑。
新娘赶紧拉高裙摆跪下去捡红包:“大倌!你答应过今天不搞事!收收你那脾气!”
闻讯来了几个同学,好不容易才把缪盛夏劝开。到了休息室,新娘又说钟有初:“钟大小姐,大倌就是这种喜怒无常的脾气,拍他两下马屁不仅不会死,还有大大的好处。你看看礼金盒——他开出的支票都够我去马尔代夫度蜜月了。”
钟有初最喜欢的娱乐就是参加小学同学的聚会。因为那时候她还不是明星,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上课画美女、传字条,下课买无花果丝和杨桃干。那时候女生之间分小帮派,她和今天的新娘分别是两大帮派的头目,可是成年后在同学会上再见面,却又好得不得了。也正是在每一年的聚会中,钟有初不停地听到关于缪盛夏的新闻。全班的女同学,长得好看点儿的,他全都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招惹过,一个不留。
这还只是她所知道的一部分。钟有初真心厌恶这种人,因为有钱有势,所以无法无天,自以为是。
“你为什么叫他做伴郎?以前说定的不是他。”钟有初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抱怨。
新娘按化妆师的要求仰着头,翻着白眼画眼线:“他主动要求的,谁敢不听?我还想着他是不是最后一刻要把我抢走呢。算了!想来他这样的性格,我可控制不住。我说,你不会是喜欢他,然后用这种方法吊他胃口吧?没用的。那谁,二班的班花,也是故意和大倌唱反调,结果他掉头就走。我看他不吃这一套的。”
眼线终于画好了,新娘对着梳妆镜左端详,右端详,突然放下,转身问站在自己身后捧着镜子的钟有初:“怎么了?我是和你开玩笑呢!”
钟有初觉得自己很可笑:“原来你们已经习惯了曲意逢迎,我居然还替你们抱不平。”
“你知道缪家的稀土开采公司股价多少?每年盈利占云泽市生产总值多少?你知道班上的同学现在有多少在缪家的开采公司里做事,有多少在缪家的冶炼厂做事,又有多少在缪家的稀土研究所里做事?就连今天这酒店,也有缪家的股份。再说云泽稀土正在进行私有化,一旦从格陵有色独立出来,拥有完整产业链条的开采公司只会更垄断——时势就是这样。再说了,和大倌在一起的时光,我还是蛮开心的,而且今天他还送了大红包。”新娘拉起钟有初的手,“有初,今天我结婚啊,高兴点嘛!”
云泽是一座富含稀土的城市。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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