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饰九翚四凤,大花九树,冠中宝珠一座,翠顶云一座,其珠牡丹、翠穰花鬓之属,小花数如之。两博鬓九钿。翟衣,青质绣翟,编次于衣及裳,重为九等。青纱中单,黻领,朱縠逯襈裾。蔽膝随裳色,加文绣重雉,为章二等,以緅为领缘。大带随衣色。玉革带。青袜舄、佩绶。真红大袖衣,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衣用织金及绣云霞凤文,不用云龙文。”
这是《大燕律》中有关亲王妃的礼服规制,在先帝时又进行过修改,将亲王妃的服饰又提了一等,与中宫皇后相差不远。亲王妃的冠上大花九树,而皇后是十二树,亲王妃的衣上用云霞凤文,而皇后衣上用云龙文,些许差别,晃眼间根本看不出来。正因如此,范文同与赵妈妈会同皇甫潇派来的齐世杰和荣妈妈将内务府送来的衣冠检查了又检查,确保没有一处违制。
本来赵妈妈按照大妃的图样,聘燕京城中最好的绣坊缝制好了嫁衣,但是范文同最终争不过大燕诸臣,公主是嫁进来,就必须穿大燕亲王妃的礼服,不得做任何修改,否则便是逾制,乃是死罪。赵妈妈只好把先前做好的嫁衣收起来,准备以后改一改,作为王妃平时见客的常服。
送嫁队伍回来之后,勇毅亲王府随后送来了王妃在婚典上乘坐的翟辇,披红挂彩,翠翟环绕,轿厢顶上还有一只翠色凤凰展翅欲飞。
明月终于感觉到了几分紧张。
送嫁队伍出去时,她还兴致勃勃地躲在大门附近的屋子里观看,然后就一直听赵妈妈和文妈妈唠叨,又分别用蜂蜜、牛乳、花露给她沐浴了四五遍,洗得她浑身无力,喝了一碗燕窝粥就回房睡下了。
直到夕阳西下,赵妈妈才把她叫醒,让她起来活动活动,吃点儿东西,免得夜里走了困,明天没有精神。
明月换上常服,在湖边散了一会儿步。落日熔金,流光溢彩,在这样绚烂的景色中度过她作为姑娘的最后一天,让她感觉没有什么遗憾。
用完晚膳,赵妈妈塞给她一本画册和一个盒子,欲说还休地看了她半晌,终于没能出口,只心慌气短地让她回房自己看。
她茫然地回到寝房,打开册子,首先看到的是母亲的笔迹。
原来这是每个女儿出嫁前必要知道的事情,普通人都羞于出口,语焉不详,可大妃却亲自执笔,画了一帧帧栩栩如生的图,再用文字细细注解,告诉女儿要注意哪些事项,如何在洞房花烛夜少吃苦头,在婚后生活中要注意哪些事项,怎样才容易受孕。
与书配套的盒子里有一对男女木雕,形象地诠释了新婚之夜必做的那件事。
明月的脸颊发烫,反复看着母亲的提点,又拿起木偶来仔细端详。她的心里怦怦直跳,双手微微颤抖,从下午开始就浮现出的紧张之情却奇迹般地渐渐消散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好。
赵妈妈感到很欣慰。直到五更鼓响,她才去叫醒公主。文妈妈捧来了一小碗燕窝粥,服侍她喝下,然后与赵妈妈一道,又用鲜花牛乳给她沐浴了三遍。
明月感觉几乎要脱力,吃了两小块酥酪,才觉得没那么心慌了。
岳夫人随后来到,作为全福太太给她开脸、梳头,也不敢像对其他普通官宦家的姑娘那样开玩笑夸赞“脸细得如刚剥壳的鸡蛋”,只在梳头的时候微笑着说出吉祥话:“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年年好运,五梳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七梳鹊桥高架永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俩老到白头。”
没有母亲陪伴,没有姐妹相送,没有亲朋添妆,身边都是妈妈、丫鬟,还有宫里派来赞礼的女官。她们论身份都是奴婢,这时没人敢随便吭声,都静默无声地站在一旁看着。明月坐在镜前,呼吸着黎明的清凉气息,听着岳夫人慢悠悠的声音,伴着外面隐隐传来的湖水拍岸的叮咚声,感觉有些恍惚,仿佛忽然踏进了一个梦里,这些都是那么不真实,只要等到一觉醒来,她就会回到龙城的皇宫里,仍然做着被许多人宠爱的娇贵公主。
岳夫人给她梳了一个圆髻,然后细细地为她化妆。
胭脂香粉这边都已经备好了,岳夫人拿起来看了一会儿,有些诧异地笑道:“这是哪里产的胭脂香粉?咱们平时都用花容斋出产的,就连宫里的娘娘也都用他们家的,我还没看过这种脂粉,瞧着不比花容斋的差。”
赵妈妈笑容满面地说:“这是我们大妃指点着身边的宫女做的,大妃和公主都用这个,外面没有卖的。”
“哦。”岳夫人越来越觉得他们的大妃简直是个十全十美的女人,最让人匪夷所思的还是汉女却嫁了胡人,从太子妃做到中宫大妃,本朝的两宫太后连她的一半都比不上。想到这儿,她赶紧打住,把不敬的念头赶出脑海,开始给公主匀面、上妆。
穿衣是最复杂的一件事。亲王妃的礼服很烦琐,从里到外有好几重,层层叠叠,各种配饰齐全,都要按规制仔细戴好。等到换好衣履,两个女官和赵妈妈、文妈妈都是一额细汗,岳夫人也有些气喘。
明月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很沉重,如果不是自小锻炼,换个弱女子来,只怕没走几步路就会被压趴下。
看了看沙漏,岳夫人捧起沉甸甸的凤冠,小心翼翼地戴在公主头上。
这时,已是天光大亮,宫里的内官和礼部左侍郎岳西岷一起来了。
迎宾馆大开中门,范文同出外迎接,陪同入内,在主院正厅中摆上香案。
公主在女官的引导下从后堂缓步行出。内官捧着圣旨与节册站到香案后面,中气很足地宣道:“圣旨下,鹰氏无双跪接。”从此刻起,明月公主的身份就此淡去,她再也不能仗着异国嫡出公主的身份肆意妄为了。
明月款款跪下:“臣妾鹰氏无双接旨。”
内官放下节册,展开圣旨,读得抑扬顿挫:“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大臣有奉公之典,借内德以交修;朝廷有疏爵之恩,视夫皆而并贵。勇毅亲王皇甫潇之妻鹰氏,南行万里,欣慕来同,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情既坚于恭顺,恩可靳于柔怀。今册尔为勇毅亲王妃,承戚里之华胄,升后庭之峻秩,宜令所司,即日册命。钦此。”
明月磕头:“臣妾领旨,谢陛下隆恩。”
女官站在香案侧赞礼,叫明月起,然后又跪。内官打开亲王妃宝册,念了一遍上面的内容。明月接了宝册金印,再次谢皇上恩典。
内官宣旨颁册完毕,片刻不肯停留,带着使节走了出去。岳西岷也跟着一起回宫复命。
范文同紧随其后,以熟练的动作塞给内官一个荷包。内官一入手便知其中必是不菲,顿时喜笑颜开,对范文同一拱手,说了几句吉利话。
范文同笑着奉承了一番,恭送他们离开。
堂中撤下香案,明月才放松下来,将手上的宝印金册递给乌兰收好,便回房坐着歇息。文妈妈虽然心疼她,却也不敢给她吃的喝的,就怕到时候不方便,即便不管脸面如何,这重重叠叠的衣饰,就是想去净房都难。
好在这么折腾一番,已到午时,皇甫潇用过午膳后便出门迎亲。跟着他来的有十六位傧相、一位郡王、两位国公、三位侯爷、四位一品大将军、六位官员,品级虽有高有低,却是清一色的历届科举前三甲,两状元两榜眼两探花。
他是有备而来,范文同也没辜负了他的准备,叫人关上大门,结结实实地为难了一番新郎官。他是汗国的大才子,考较经史子集吟诗作对,顿时激起了六位燕国才子的好胜心,一时佳句频出,文采斐然,引起围观者喝彩声无数。
文试过了,那苏克跳了出来,与四位大将军一一较量。场面精彩纷呈,看得人大呼过瘾。最后自是不分胜负,双方握手言和。
范文同命人打开大门,迎皇甫潇入内。
他今天也穿着全套亲王礼服,乘辇而来,威仪尽显,尊贵逼人。
从大门到公主所居正院,铺满了大红色的毡毯,他神情柔和,目光沉肃,沿着红毯大步向前。
这儿不再有民间婚俗的三催四请,王爷走进正院,岳夫人立刻笑着福了一礼,很快,女官便扶着明月走了出来。
皇甫潇看着裹在华服正装中的少女,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按照草原婚俗,二人并肩而行,一起走出大门。
皇甫潇将明月送上翟辇,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车辇,当先行去。
他们没有去外城绕圈,人多手杂,关防太难,皇甫潇不想冒这个险。迎亲队伍前是皇上派的宫廷乐师,一路奏着喜庆的乐曲,后面跟着草原来的百人歌舞队,欢乐地绕着内城转了一圈,才进了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的勇毅亲王府。
迎亲队伍从中门而入,顺着主道走向银安殿。
这里是亲王府的主殿,肃穆威严,平日里很少开启,只有在举行典仪或召见王府属官商议重大事件时才会使用。今天是王爷大喜的日子,里里外外也破天荒地贴了大红喜字,檐下扎了红花,柱子上围着红绸,全是铺天盖地的喜气。
两人下了辇,在皇宫里派来的内宦与女官的引导下并肩向前,沿着地上铺的红毯走上台阶,从两个烧得极旺的火盆之间穿过,又跨过一个极为华丽的金镫雕鞍,这才进入主殿。
两旁均是官员,按照皇宫金殿站班时的位置文武分开,依品级高低坐着等候。看到新人进来,官员们都站起身来,笑着注视他们。
两人走到大殿中间,礼部尚书站了出来,拿出一卷圣旨,朗声道:“勇毅亲王接旨。”
皇甫潇与无双一起跪下:“臣恭听圣谕。”
这篇圣旨很长,骈四俪六,辞藻华丽,将皇甫潇大大赞扬了一番,称他为“国之干城,社稷栋梁”,甚而有“贤追周公,德服四海”之誉。皇帝赏赐皇甫潇的新婚贺礼极厚,亲王双俸、两个皇庄、一把名剑勾弋以及名画、古董、金银珠宝、笔墨纸砚,无不贵重至极。
所有人都听得心惊肉跳。历史上,凡是准备诛杀有功之臣的君主,都会先给其极大的恩宠,等到大家都以为此人正在帝心之时,便是帝王以雷霆万钧之势灭族抄家之时。很多人都心中打鼓,琢磨着皇帝在摄政王新婚这一天颁下这种圣旨,究竟是他的本意还是太后的意思,抑或是赵相的主张。
皇甫潇镇定自若、神情不变,听完圣旨后沉稳地说:“臣谢陛下隆恩。”
等到宣完旨,礼部尚书的脸上有了笑容,朗声道:“婚典开始。”
众人起身,退至两旁,看着当中按品大妆的新人。
礼部尚书赞礼过多次,声音醇正洪亮,吐字极清:“一拜天地,谢君恩。”
皇甫潇和鹰无双转身向着殿下,跪下磕了头,然后又转向供着圣旨的香案磕头。
礼部尚书等他们起身站好,继续赞礼:“二拜高堂,谢生恩。”
两人走向前,在丹墀下齐身下拜,向着上面穿着盛装华服的老王妃磕了头。虽然是在严肃的大殿上,老王妃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脸上全是笑容。
礼部尚书再次高声道:“夫妻对拜,定终身。”
两位新人各自向旁走了两步,转身相对,深施一礼。
礼部尚书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欢快:“礼成!”
大殿里顿时活络起来,不少官员拱手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王府内侍小厮拿来许多袋子铺到王爷与王妃脚前,女官送上扎了花的红绸带,一头递到王爷手上,一头递到王妃手中。
皇甫潇用红绸牵着无双,踩在袋子上走出银安殿,一直就这么走到无双殿。虽然袋子里装着土,有些凹凸不平,但两人的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一点儿没有走到袋子之外。这是个好彩头,寓意他们将来子孙万代、绵延不绝。
皇甫潇将无双送到后殿寝房,也就是他们的新房,在床边并肩坐下。女官收走红绸,将两人的头发剪了一小绺下来,编在一起,口中唱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然后将头发放在一个荷包里,压在他们枕下。
这时,老王妃和安王妃都进来了,后面跟着一大群夫人,都嘻嘻哈哈地看着。
女官端起一碗饺子,喂给无双吃。每个饺子都捏得极小,只拇指般大,却极精致。无双本就折腾得饿了,这时也不管是否有人看着,一连串地吃了五个。她觉得是半生不熟的,却不敢问,略嚼了两下便囫囵着吞了下去,倒是觉得腹中不空了。
这时,女官含笑问道:“生不生?”
无双怔了一下,马上想到饺子确实没煮熟,便老老实实地说:“生。”
老王妃、安王妃和那些夫人都笑出声来。
女官不等无双想明白,紧接着问:“生几个?”
无双在心里数了数吃下去的饺子,便道:“五个。”
女官直起身来,大声道:“大家可都听见了,王妃说要生五个。”
无双的脸腾地就红了,窘得抬不起头来。皇甫潇也罕见地轻笑了两声,显然心里很高兴。老王妃更是欢喜得直拍手。生五个好啊,三子两女,最美满了。
这时,另一个女官端着一个簸箩上前。安王妃带着几个相熟的公侯夫人,抓起里面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扔向床边坐着的两人。
皇甫潇和无双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打在身上也不疼,便端坐着不动,听着那些夫人笑着说“早生贵子”,心里都感觉很好。
等他们停了手,女官用托盘端着两个纯金镶红宝的酒杯上来,里面是极品名酒万年春。
两人站起身来,取过酒杯,以臂相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女官将空酒盏掷于床下,正是一仰一覆,大吉大利,夫人们都叫起好来。
女官笑道:“礼成。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然后就躬身退下。
那些夫人也赶紧上前说了一些吉利话,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多子多孙、富贵万年等等,虽是俗套,但是人人爱听,就连皇甫潇也不例外。
他微笑着听完,温声道谢,然后对老王妃说:“母妃,儿子去更衣,然后到前头待客。”
“去吧去吧。”老王妃笑眯眯地摆摆手,“你媳妇这儿不用操心,有我呢。”
皇甫潇犹豫了一下,转头对无双说:“你更衣之后好好歇着吧,我到前头去了。”
无双红着脸应道:“是。”
两人头上的金冠都太重了,连点头摇头都难,只能挺直腰板端着,这时都想赶紧卸下来。皇甫潇便不再多言,大步走出新房。
老王妃慈祥地笑道:“澈哥儿媳妇,你先代我招待各位夫人,我陪陪儿媳妇,一会儿就过去。时辰差不多,后院也该坐席了。”
全天下也只有这位老王妃会叫安王妃是澈哥儿媳妇,虽于礼不合,听起来却倍感亲切。安王妃每次见到这位邻家老太太般慈蔼和善的老王妃,都恨不得让她做自己的婆婆,这时得她拜托,立刻就张罗起来,带着夫人们出了新房,往设宴的无双殿正殿走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按理说,老王妃今天不应单独见儿媳妇,婆媳应在明天早上敬茶时才正式见面,但她可不管这些。儿子与前一个媳妇夫妻不谐、相敬如宾,她虽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不好受,如今好容易又有了一个媳妇,而且看样子儿子也很喜欢,她当然跟着高兴,迫不及待地跑来看新儿媳,哪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再说了,她有那么一个强势的儿子,就算是不守规矩,谁又敢乱嚼舌根?
有她这一尊大佛在,缩在墙角站着的赵妈妈和乌兰、珠兰两个丫鬟都不敢动。无双已知老王妃的性情,心里丝毫不惧,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撒娇地说:“母妃,我要更衣呢,这套衣冠太重了。”
老王妃疼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好,母妃这就走,免得你不自在。要吃什么喝什么就让人去叫,可别委屈了自己。”
“嗯。”无双笑得两眼弯弯,“母妃别饮太多的酒,也不要多吃油腻的菜,仔细伤着脾胃。”
“好。”老王妃高兴地答应着,起身带着宋妈妈离开了。
赵妈妈这才走出来,与两个丫鬟一起为无双卸下凤冠与王妃大礼服。为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回心髻,换上常服。
一个陌生的丫鬟过来向赵妈妈禀报:“赵妈妈,奴婢是拨来无双殿侍候的丫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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