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闭上了眼睛,楚子苓方才取出金针,在阑尾、合谷、中脘等穴下针。治疗肠痈,需要长时间留针,时时捻转,而且每日还要针两到三次,也正因此,今天才不能接其他病人。
须臾,楚子苓便全心投入,那时断时续的背诵声,再次在殿内响起。
一个小时过去,公子期剧烈的抽搐已经缓了下来,楚子苓只觉冷汗浸透脊背,连手都有些发软了。早上这两小时,就送来了七八个病患,还都是急症,饶是她也有些心惊。又查了查病人体征,她才松了口气,起身备药。
外面家属等的都急了,那个不知叫什么的公孙上前问道:“大巫,施法可还顺利?吾父如何了?”
“今日还要再施法一次,其后五日都在留在巫舍。”楚子苓答简练,对于这时的病人家属,解释医学原理是没用的,还不如陈述事实,告诉他们有救。
对方明显松了口气,还想再说什么,一直等在一旁的内侍却开口道:“既然公子期无碍,还请司疫前去面君……”
楚子苓眉峰微皱,宋公岂会不知她这边病人不少?这时找她,怕是有话要问。
“吾要更衣,还请少待。”一早上都在看病,她这身衣服确实是不能面君的,楚子苓也不耽搁,入内洗漱更衣,又画好了巫纹,这才随着内侍向寝宫走去。
此刻天已大亮,走在长长的曲廊中,她这一身装束,就足以震慑宫人,哪个敢在她面前站立?而这叩拜顶礼的谦卑,也渐渐让楚子苓从急救的状态回过神来,重新变回那个高深莫测,可以驱瘟鬼的大巫。
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她跪在了宋公面前。
宋公似等了她许久,一见到人便问道:“子会如何了?”
公子期字子会,看来对于宋公而言,最重要的还是亲生儿子。
楚子苓平静道:“吾已施法,镇住了病气。不过还要几日时间,方能从保住性命。”
宋公伸手抹去额上冷汗:“幸亏如此!今早乐氏来人求诊,我便应了,谁料碰上子会病危,亏得大巫还能施法……”
他连“寡人”都忘说了,显是心神大乱,然而很快,似忆起了什么,宋公突然问道:“大巫一日不是只诊三人吗?光乐氏来人,就有七个啊……”
宋公那好看的眉峰,已经皱了起来。自从这楚巫进宫,就一直遵循着每日只诊三人的习惯,谁也不敢置喙。没想到今早竟一下诊治了八人,还都治好了。难道她施法并无限制,只是卖弄术法吗?
这可就是欺君罔上了,饶是宋公脾气再好,也忍不了如此欺瞒!
宋公意有所指,楚子苓神色却未改变:“之前乐氏几人,皆为误食毒蕈,实乃一症,故施法一次即可。就如当日吾在城中,救治痄腮一般。”
当初她在城中救治痄腮,是每天只看三人吗?其实不然,诊病的人数必定超过限制,有心人看在眼里,怎会不知。只是当时没人提起,如今突然出现这么个撞了车的急诊,让宋公想起了此事。现在想想,这两例送诊怎会靠的如此之近?若是有人知晓毒蕈的效用,又晓得公子期有碍,故意而为呢?毕竟那毒蕈,并不致命啊……
不过这话,她不会跟宋公提及。
听到大巫如此坦言,宋公面色一松,又奇道:“吾儿似乎也是呕吐腹痛,跟乐氏他们不同吗?”
“不同。公子期乃邪毒内壅于肠,若是来晚些,便是吾亦不能治。”楚子苓肃然道。
“幸亏……”宋公又是一阵后怕,想了想,突然又道,“那若是超出三人呢?大巫可还能治?”
这就问到关键了,楚子苓双拳微微攥紧,声音却平静无波:“三人之限,乃是天定,若继续诊治,怕鬼神不肯庇佑。”
这是她必须做出的回答,让自己的言行如一,找不出破绽。也唯有如此,才能让身上的光环不灭。只是此话一出,以后即便有病人送到眼前,她也不能随意施诊了。
宋公恍然,难怪大巫不肯多治,上天不佑,她还施法,治死几个岂非坏了名望?只是今日之事,仍旧让人心悸。
长叹一声,宋公道:“那遇上突发的恶症,岂不麻烦?”
谁能保证自己生病时,正好在每日三个诊治名额之内呢?就如子会,若是拖到明日,说不定就魂归黄泉了,哪还有救治的可能?
楚子苓却道:“国中还有其他巫者,吾只是习巫山之术,并不一定强过旁人。”
宋公一怔,唇边忍不住就有了笑意:“大巫过谦了。不过此言甚是,宫中还有巫医嘛。”
之前这楚女未来时,不照样如此过了那么多年,如今多了个神巫,还每日诊三人之多,他难道还要得寸进尺吗?
想到这里,那笑意就更真挚了些,宋公又好好叮嘱一番,让大巫好生为公子期诊病,这才放人离去。走出寝宫,楚子苓只觉背上冷汗,此刻才止。看来这次的难关,是过去了。
只是这两例病症,真的没有关系吗?怕是还要叫人查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