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贾化的缓兵之策。”司徒阔在看完贾化的信件之后, 笑道:“不过,做过几年西席便能让贾化这样的人信任,林大人果然是敦厚君子。”
贾琰接过信件,干脆的将它烧掉:“倒也不是, 七爷知道卑职有个跟班叫阿原的,这事与他有些干系。”贾琰就将当年贾雨村帮他们母子摆脱宗族图谋, 丧礼之后回扬, 阿原如何偷上自己的船、讲述自己被亲叔叔卖了,又是如何逃出的。
“当时我母亲才亡故,见到这种事情,简直是剜心之痛。若无母亲为我筹谋, 我又如何呢?”贾琰叹息:“后来求舅父将阿原落在我家中为仆,这件事就是雨村先生去办的,或许在他看来, 横竖都是一样:托官府办事。我这也算是藏匿戏子了,他认为这是个把柄吧。”
司徒阔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故事, 他看着窗外:“人心诡谲,兄嫂尸骨未寒,就将侄儿卖掉,何等丧心病狂!不过阿原能碰上你, 也是他的幸运, 这与贾化给薛家隐瞒当街杀人完全不同, 不能混为一谈!”
贾琰欠身:“那是您的良善, 也是心存体恤,可是这种事,好说不好听。贾化翻腾一下也是希望舅父能够想起旧日情分,好歹帮他传个话。虽然他起复之后,因着听说他的一些行径,两家就再没什么来往,可是比起如今朝中其他人,贾化只能相信舅父不至于害了他。”
让贾伯衡这么一说,林如海的形象不由得更高大了,简直是闪亮的如同镀了金边,古君子之风跃然眼前。
“那么,七爷打算如何?”贾琰低声问道:“贾化藏着的这本册子,要怎么办呢?”
司徒阔就道:“你代我去见贾雨村,让他将东西交出来,我拿着册子才好为他求情。”贾琰听他这么说,心中一沉,极力掩饰失望,刚想说话,司徒阔却又接着道:“然后我将册子毁了,你与我一起去见父皇。三庶人之乱到如今,为朝野安稳着想,此事不宜在翻腾出来了,而贾化必须严惩!”
贾琰终于露出真诚的笑容,他冲着司徒阔一揖:“楚王如此心地,必不被相负!”
自贾雨村起复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来,他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重蹈覆辙,谨小慎微的和每个人打好关系,却没想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事情居然坏在了薛蟠的手里。贾化太恨了!他更恨自己,当年所见的那副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他怎么就忘了呢?
今日终于被雀啄眼,手里的东西被贾琰给拿走了,英雄出少年啊。贾雨村整个人如同放空一般回想方才的对话。
“伯衡独自前来?哦,是如海公告诉你……楚王叫你来的。”贾雨村初见贾伯衡,丝毫没有惊讶之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其实我将信件交给如海公,也就是为了这个,陛下偏爱楚王,现下只要在朝中混久了的人,怕是都能猜到一二分了。还望伯衡,你能在七爷面前为我超生。”
贾琰面无表情:“您与我原有半师之份,今日晚辈前来,想请您拿出那本册子。”
“哈哈哈哈哈哈。”贾雨村险些笑岔气:“你来,连楚王都没有来,空口白眼就要那本册子?伯衡啊,你觉得我能给你吗?”
贾琰随意的坐在了贾雨村对面的椅子上,面上已经挂上了笑容:“您必须给。雨村先生,您虽然未被禁足,却也躲在家中,恐怕还不知道吧,事发到现在三天了,燕王一系无人为你说话唯恐事情沾惹到身上,齐王自顾不暇。而先生若是以名册为赌注,还能将东西交给谁才不至于被黑掉?赵王、宁王?”
贾雨村的汗珠流了下来,有句话叫做“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贾雨村现在惜命的很。他清楚的知道,他暗中记录这件事一旦被燕王、齐王所知,顷刻自己就是个小人、奸臣,双方会马上对他落井下石。所以他将自己有这个东西的消息,透漏给了林海这个“忠臣”“纯臣”,但是唯一的亲女婿在楚王身边的人。
贾琰继续道:“其实七爷不太在意你的那个东西,就像您说的,陛下喜欢七爷。他没必要黑了你,今日楚王派我来,只是问一句,东西真的有吗?雨村先生打算拿出来吗?如若不想,您便是抱着它一道入葬,又与我们有何干系呢?”
这些话在逐渐击溃贾雨村,死亡似乎就在他的眼前,他扛不住了。而贾琰抓住机会,再接再厉,终于让贾雨村瘫坐在椅子上,点头答应将那本册子拿出来。
而这本名册,现在就摆在了皇帝的书案上,司徒阔与贾琰,站在下边等候发落。
端平皇帝声音莫测:“阿阔,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司徒阔撩起袍子跪下:“父皇,儿臣以为,该烧掉。三庶人之事距今已有二十年了,这些年朝野为之动荡不安,而今三位兄长皆以追封,不管当初事情里还有多少臣子的名字在这本册子上,如今都不宜再引发动荡。”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贾琰身上:“楚王说应该烧掉,贾参军认为如何呀?”
贾琰也跪下叩头道:“小臣也认为应当烧掉,以全陛下宽仁之心,以安朝野臣工之心。”
从贾琰的角度来讲,他并不愿意让楚王这个时候同朝野上下结仇,让人觉得司徒阔乃是一个踏着人血往上爬的人。这不好,皇太子应该宽仁大度,应该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样,而支持燕王、齐王的人是谁,哪怕没有这本名册,光靠排查也能查出来。
贾雨村这本册子只是记载细致罢了,说它没用也就真的没用,所以烧了它根本没人心疼。端平皇帝也不心疼,他略翻了两章,就让司徒阔与贾琰回家去了。
次日大朝会,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满面将那本册子烧了,并说“楚王司徒阔识大体、知大礼,宽仁之心难得。”下旨为楚王增加封户三百,又明确表示三庶人之事已经彻底过去了,端平一朝以后都不会追究此事。
倘若再有臣工以此事为由攻击大臣,必定严惩!
而犯官贾化起复为官,不思报效反而阴谋作乱,制式朝廷上下险些动荡不安,数罪并罚,判贾化全家流放琼州,遇赦不赦。至于此事起因的薛蟠,根据大理寺卿孙高的禀告,当日在金陵,真正动手打死人命的乃是薛家家丁,薛蟠是管束不严、纨绔成性、飞扬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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