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大雨过后的稀泥软土粘脚,但也在鞋边缘留了土痕。
乔仵作当然不是真神仙,一路走来,鞋边缘也多了些软泥。
“李甲!”村长连喊了好几声,李甲没应声,倒是旁边王舍家的小孩儿们扒在墙头看热闹,冒出参差不齐的三个毛脑袋。
最大的顶多七岁,缺了颗牙,看见沈情身上日头一照泛光的官服,尖声叫道,“姐!别读了,来看大官!”
沈情道:“如此近的距离,想来有丁点动静,都能听到。”
李甲也终于闷声应了,中间主屋的门窸窸窣窣,好一会儿才开,从里头走出一个年轻男人。
身材修长,双腿笔直,穿着旧衣短衫,额前飘着几缕碎发,眼睛布满血丝,下巴处起了层胡茬,表情很是萧索。
沈情心道:“这兄弟俩,都生的一副好相貌。”
李甲与李复五官相似,浓眉大眼,鼻挺嘴正,许是在外做工时间久了,他晒出一身古铜色的皮肤,衣袖高高挽着,露出的肌肉结实有力。
“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来,可有什么事?”这位李甲一开口,声音跟昨日乔仵作的声音有一比,都像锈铁锯树。
看来是哭惨了。
沈情道:“我是大理寺司直,姓沈。今日来是按规矩复审此案,了解些情况,乔仵作。”
乔仵作抬起眼,默默无声地看向沈情。
“当日是在何处发现的尸首?”
“主屋。”
李甲愣了下,彬彬有礼道:“大人请。”
主屋地方不小,进门左手边就是床,床尾是李甲媳妇的梳妆台,右手边是俩装衣置物的木箱子。桌椅都在西侧放着。
沈情站在屋内,环顾四周,淡淡扫过墙上的血迹,对一旁的李甲说:“节哀。”
李甲垂目,神色哀伤。
地上应该只是用扫帚打扫了,血迹淡了不少。
沈情看了眼床,床上的被褥卷了起来,搁在床头,被褥下的血迹渗下来,留在了床板上。
看到床板上留下的那摊血迹,沈情眸光微闪。
“乔仵作来时,人在哪?”
“床上。”乔仵作回答,抬手指了指床有下一片黑色血迹的地方,“但她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有人动过她?”
李甲忙道:“大人,是我……我,地上凉,我不愿锦儿躺在地上……”
“哦。”可以理解。
沈情背着手在屋里转悠了一会儿,走走停停,抬头低头,最后,在里门口不远处蹲了下来。
“乔仵作。”
沈情指着地上淡淡的线状血痕,又指了指自己脑袋,说道:“你看这一处,像极了这里的伤。”
“嗯,我写了。”乔仵作回答,“当时还有擦痕……”
“擦痕?”
“很轻微的移位拖拽……所以血痕是锯齿状的。”乔仵作说,“现在不明显了。”
沈情沉默下来,托着下巴沉思。她看着四处留下的黑色血迹,轻声说道:“少了样东西。”
验尸检复单里,没有提到。
沈情想不明白,目光一转,瞧见梳妆台上的桃木匣,走过去,拿起来打量。
桃木匣很重,大约与她的小手臂一样长度,不算大,匣子上装了铜扣锁,不需要钥匙,只轻轻一按盖子就能关上咬紧扣住的那种,打开时用些力气就可以。
沈情翻来覆去找盒子上的血迹,并未找见。
李甲见了,说道:“大人可是在找血污?草民擦过这匣子……这里头,都是锦儿生前珍爱之物我就想擦洗干净了,等接回锦儿,一同下葬……”
“哦。”沈情放下匣子,用力打开匣子,朝里面看了一眼,见匣子里的珠串与簪子纠缠在一起,大多倾于一个方向,合上盖子,问道,“家中钱财,一般收拾在何处?”
李甲愣了半晌,摇了摇头:“平素我在外做工,家中都是锦儿料理,我实在不知,这次出事,我无心顾及找这些……”
“嗯。”沈情淡淡嗯了一声,走出屋外,“看来不是谋财害命了。”
“乔仵作,你是何时到的这里?”
“次日卯时。”乔仵作回答。
“那时,这匣子在哪放着?”
“……地上。”
“里面的首饰没洒出来?”
“没有,匣子是平放在地面上的。”
沈情微微动了动眉。
李甲跟了出来,神情悲切追问道:“大人,我何时能接锦儿回来。”
“还要几日吧。”沈情说,“大理寺会尽快处理此事,想来不会太久。”
她在西侧的房间内转了一圈,西侧房间靠着墙外的小路,起了灶台炉火,西边还开了个窗。沈情看完,又踱步至东边屋子,看了一圈,李甲说道:“这边是给我弟弟住的……”
沈情点了点头,又去看了猪圈。
乔仵作紧跟着她,好奇地看着她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沈情低头看着猪圈里的两头小猪,轻声道:“好小。”
李甲说:“开春时,家里养的老母猪,被弟弟砍了,只好又买了两只。”
沈情看着快要被猪仔舔反光的食槽,说道:“你没给它们喂食?”
“猪不吃他喂的。”隔壁王舍家的小孩儿嘻嘻笑道。
沈情好奇,隔着矮墙问那看热闹的小孩:“为什么?猪不是最好喂了?”
“他没喂过,他都不会做猪食,猪能吃吗?”小孩儿回答,“他家猪喂叼了,只吃大锦娘喂的食,大锦娘自己做的饭食喂,炒菜油的,老香了!”
李甲红了眼圈:“她一走……什么都变了,我弟弟!我弟弟,我又怎恨的起来?!”
他握紧拳头,狠狠砸向墙面:“这让我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