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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那头,万元户已经算不了什么了,十万元户都出来了。”二姐给她算了一笔账,“我这么说吧,我男人不是专门做哪一行买卖的,他是什么都买都卖。比如说,他今天弄到了一千件新款春装,拿到手是批发价,转手出去却加了一两成的利润,往少了算,每件赚个三块钱,那不就是三千块了?他把各处都安排好了,扣掉自己人的工资,那也落得不少钱。”
最赚钱的永远是二道贩子。
假如是开厂子的,怕没好的原材料,怕工人临时撂摊子不干,怕出来的衣裳款式不够好,怕卖不出去砸手里,怕……
可要是二道贩子,那就无所谓了,他先拿了你的货转手交给个体户,能卖掉当然好,卖不掉退给他,他再转手还给厂子里,只结算卖掉部分的钱。至于你会不会因此亏本,关他什么事儿?
当然,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反正迄今为止,除了个别瑕疵品,还真没碰上过卖不掉退回来的东西。更多的时候,就连瑕疵品也有人抢着要,大不了比完美的货物便宜个五毛八毛的,人家还乐呵呢。
“婶儿呀,我早先就叫我三妹夫跟着一道儿干,偏你说他玩不转。玩不转就玩不转吧,横竖赚钱的法子那么多,我看,你家既然铁了心做卤肉,干脆多开几家。”
“那还不得把红玫累坏了?”
“怕啥?买肉切肉谁不会?把那些琐碎的事情都包出去,她只一心卤肉就成,也不用站柜台后头称肉收钱啥的,这些是个人都干得了。你呀,就叫她往厨房待着,别的事儿全帮她包圆了不就成了?”
只要一说起生意经,二姐整个人就焕发了神采,其实要不是为了俩闺女,她老早就跑去南方找她男人了。
老首长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唐婶儿边听边点头:“有道理,那我找找人,看能不能在菜市场那头弄个摊位下来。”
“最好是铺面,你家毕竟是卤肉,总不能跟生的肉啊菜啊,摆一道儿。”
二姐又帮着完善了法子,等说完了,扭头一看,自家大闺女正跟自家三妹一起围着摇篮打转,都两眼晶晶亮的看着摇篮里的胖娃娃。
没法对着亲闺女生气,二姐冲着唐红玫狂瞪眼:“说你没出息你还真没出息,咱们运气多好啊,正好摊上了好时候,你呀你,就知道围着家里灶台转。”
唐红玫笑眯眯的看过来:“二姐你一贯就厉害,我婆婆也能耐,那我还能怎样?反正卤肉店的生意挺好的,现在我呀,天天能吃上肉,也能穿上没补丁的新衣服新鞋子,还不够好吗?”
“当然不够!”二姐见唐婶儿忙生意去了,索性叫过了唐耀祖守着里面这边,自己拽着唐红玫去了厨房里头。
这一幕当然叫唐婶儿瞧见了,不过她无所谓,人家亲姐俩还不兴说说私房话了?背着她又怎么样?横竖她就一个儿子,赚了再多的钱也是给儿子儿媳孙子们存着的。
至于唐耀祖……
他就不明白了,难道他真的是社会主义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去哪里?然而,唐婶儿他惹不起,打小就厉害的二姐他更惹不起,毕竟唐婶儿最多凶他,二姐毛了就把他的耳朵拧下来。
“小舅舅。”小凤儿仰着脸看他,又指了指摇篮里蹬着小胖腿的皮猴子,说,“弟弟好玩!”
唐耀祖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自我催眠着,我是一块砖,我是一块砖,我是一块砖……
可去他的,砖现在都要负责看孩子了吗?!
不提外头崩溃的唐耀祖,厨房里头的姐俩倒是聊得不错。当然,事实上是二姐在说,唐红玫负责听而已。
“当初听说爸妈要把你许给一户独生子,我是又犯愁又庆幸,愁的是你性子软,家里再没人帮衬,以后叫外人欺负了可怎么办?不过再一想,独生子也挺好的,没妯娌少了多少是非呢,起码不会被家里人欺负。”
“别光顾着笑,我知道你婆婆对你好,也亏得这样,不然你就知道婆媳矛盾有多糟心了。”
“就说我那个婆婆,幸好我男人不糊涂,他还知道侄子再好也没亲生的闺女好,给了他妈那些钱也算是把面子情做好了,大头部分还是叫我拿着。不然凭啥辛苦的是我们俩口子,赚的钱却叫别人花了去?”
听到二姐说起婆家的事儿,唐红玫这才开了口:“你家还好吧?不是说江老二他媳妇儿怀孕了?算算日子快生了吧?”
“还有一个半月近两月呢。”提起婆家二弟媳,二姐嘴角浮现了一丝冷笑,“她还想仗着怀孕当祖宗?做梦!我婆婆都不能叫她如愿了。跟我前后脚进门的,我都生了两胎了,她才怀孕,还不知道男女呢,就敢作幺。也不想想,她男人是个窝囊废,又是夹中间爹不疼娘不爱的,她自个儿的娘家一门废物,连个立得住的都没有。就她那样儿还想当祖宗?就算生的是个儿子,那也是我婆婆仗着有孙子管我男人要钱,她算什么?一个生儿子的机器而已。”
“所以她闹了?结果没成功?”唐红玫隐约觉得,这个剧情有点儿耳熟。
“就作了一回,立马就被我婆婆收拾了。”二姐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说白了,这年头有钱的才是大爷,二姐自身有能耐,她娘家大姐夫又是铁路局的,妹子也在县里开了家生意兴隆的店铺,大弟又一直跟在她男人身边。去年那会儿,她生的是女儿,婆婆是不高兴,可也仅仅是不高兴而已,却不敢作践她。
“你也不想想,她怕我闹腾,一个是怕大姐夫断了财路,一个是想要长子嫡孙。明白了不?她要的是长媳生的长孙,而不单单是孙子。当然,孙子也好,可不代表生了孙子的儿媳就能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直到现在,二姐还记得,她婆婆当日当着全家的面,冲着作幺的江老二媳妇儿吼了一句“爱生生,不生滚”,把江老二俩口子吓得瞬间怂成了球。
本身就不受宠,又没有赚钱的本事,如果连生孩子都不能,要他们有何用?
可以说,在这之前,江母不光是反感老二媳妇儿,连带她亲生的二儿子都烦得不得了。
这长子是用来顶门立户的,再说江诚安也确确实实有几分本事在。小儿子是用来疼用来宠的,再说小儿子娶妻晚了好几年,本来就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现在好了,连老二家的都要翻天了?
江母那一天是兴冲冲的赶回来,隔天就被气到原地爆炸,简直不明白为啥人家当婆婆的,都是作威作福,她却要捧着儿媳妇儿?凭什么!!
这天临走前,二姐私底下叮嘱唐红玫。
“你日子过得顺,我本不该说这些丧气话。可这钱,你得捏在手里才算钱,都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你得自己立起来才算真能耐。你看我,我先前是想生个儿子,可不是想叫儿子护着我,而是我跟你二姐夫齐心打下一份家产,供俩孩子花用。记住了没?你要自己强硬了,谁都不怕。”
唐红玫默默的点头,她觉得她能记住,却未必做得到。
亲姐妹仨人里头,大姐一贯是长姐如母的形象,把妹妹们照顾得很好;二姐一直以来都是掐尖要强的,个性硬得不得了,用唐妈的话来说,人家生儿子都没她这个闺女牛气;至于唐红玫本人,说真的,排行靠后的孩子容易被养娇,偏偏她是姐妹里排行最后,得了姐姐们庇护,又习惯了打小让着弟弟们,直接导致她没了那份上进心。
卤肉店生意蒸蒸日上,家里婆媳和睦、夫妻和乐,还有俩小混蛋给她不停的制造麻烦和惊喜,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幸福了。
二姐离开后的这天晚上,唐婶儿在吃晚饭时,忽的来了一句:“你们这一代真的是幸运的,早以前女人要过得好,就得嫁个好男人生一串儿子。现在,国家给了你们机会,生男生女还真就是一样的,就看自个儿有多少能耐。”
很显然,二姐是属于特别能耐的那个,不过特别的二桃也不予多让,就在第二天,二桃跟厂子里递交了离职申请,包袱款款上了长途车,转道上了南下的火车。
莫说街坊邻里都懵圈了,连李爸李妈都彻彻底底的傻眼了,哪怕看到了她离家前留下的信,还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二桃跑了,因为厂子里硬性规定已育女工必须上环,哪怕是像她这种离异的,但凡已经生过一个的,上环是一定的。
百般推诿都不成,二桃拖了一个月又一个月,眼见厂子里给她下了最后的通牒,她干脆来了个招狠的,拔腿走人。
她是跑了,留下爹妈小弟还有她亲生的闺女十金,四口人张着嘴等饭吃等钱用。李爸豁出去老脸求厂领导,想回到厂子里继续上班,却被断然拒绝。
这回是真的怪不了厂领导,因为二桃不光辞职了,还在离职申请上写了一堆牢骚,反正一句话,提倡计划生育政策的就是蠢蛋,这个政策从头到尾都是不合理的,她就是不愿意配合,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了诸位。
假如是在几十年后,言论相对自由的年代,只是发几句牢骚不至于如何。可她偏偏在这档口,执行国策的关键时刻,闹出了这么一桩事情。要不是厂领导看在李爸是多年的老工人,把这个事儿压了下去,还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后果来。
二桃拍拍屁股走人了,李爸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不得不拖着年迈的身体走上了力工的道路,天天大清早的往车站那头跑,给人抗包,帮人搬家,去建筑工地打短工。因为社会正在飞快发展,这种打短工的机会倒是不少,可人家出去干力工的全是年轻人,从十七八岁到三十岁的都有,李爸却已经是差不多五十岁的人了。
唯一好的是,厂领导经过了商量,还是保留李爸退休职工的身份,等他到了法定的退休年纪,仍可以拿到退休工资。
转眼又是半个月,在二桃闹出来的事情渐渐在家属区里销声匿迹时,二姐眉开眼笑的背了个大包袱赶到了卤肉店。
“我二弟媳生了!她可真是太能耐了,那话是咋说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进门多少年了都没开过怀,一开怀不得了,早产了一个月不说,还一口气生了俩。”
“可惜是俩闺女。她现在啊,就窝在自己那屋里,当鹌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