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娘独自坐在屋内,望着豆大灯光,樵楼更鼓已经打过三更,她却是毫无睡意,她生来也不是就是伺候人的命,小的时候家境虽差,却也有两亩田地,父母双全,勉强温饱,谁知道她七岁那年起了飞蝗,不止自己家的两亩田颗粒无收,佃别人的五亩田也没了收成,再加上借来买种子的印子钱,将两亩地赔给主家都不够,娘亲受不了打击上了吊,留下爹带着五儿一女,家中别说隔夜的粮,连床整被子都
没有,爹这才一狠心,寻了在杨家做乳母的姑姑,把她卖给了杨家。到了杨家她如同掉进福堆里一样,每日做得虽是伺候人的活计,却因有姑姑护着,吃穿不愁,与身为主人的大姑娘也不差什么,大姑娘嫁人之后,把她选做了陪嫁丫鬟,跟着姑爷一起在任上,更是生活无
忧。
原本姑娘的意思是把她嫁到正经人家,做个正头娘子,谁知姑娘生了樱姑娘就再没开怀,姑姑起了旁地心思,就硬拦着姑娘不让姑娘嫁两个陪嫁丫鬟,后来就是--
张姨娘晃了晃头,如今她做了姨娘,可以说是半个主子,可这半个……看起来一步之遥,实际何止千里。虽说她替二奶奶生了承继香烟的哥儿,可她一个姨娘,再守节又能守到哪里去?有儿子却不能叫她娘,只能叫姨娘……张姨娘也不是没有见识的,有钱人家通房丫头生了孩子,被去母留子的也不是没有,她
这样的,姑娘也就罢了,樱姑娘可不是好惹的,她若是……
再想想嫁人……她不是小孩子了,自是知道媒人的话不能全信,说得天花烂坠一般,到最后不是那么回子事的也不是没有,可她不信别人,却信姑娘,更不用说自己的娘家嫂子也说见过姚老倌,除了年纪大些,确实是个
有钱的商人。她这样子的婢女出身,又做了人家姨娘还生过孩子,嫁到这样的人家做正房太太简直是撞了大运了,虽说先头原配的儿女大了些,可她做了继母,只要应付得好,一样能衣食无忧,更不用说若再生了孩子
,可以明正言顺地叫自己娘……
张姨娘爬到窗前,推开窗户,住着元辉的正房黑洞洞的一片,元辉已经能一宿一宿的睡整觉了,再不会半夜哭嚎了。
世人皆是势力眼,再过十年二十年,元辉长大了,自己若是缩在厢房里一无所有的姨娘,元辉必会以自己为耻,若自己成了商人家的娘子,有了钱有势,元辉会认自己这个娘也说不定……
张姨娘虽然明知道自己想的一切都是空幻,可这苦熬实在是太可怕了,每天每夜,孤灯冷枕,凄凄惶惶……百合这些天一直在劝着她,说得句句都入情入理,百合就要嫁人了,嫁给许忠许管事,马上就要出府过好日子去了,说出去也是正经的管事娘子,她却是见不得人出不得院子的姨娘,二爷留下金山银山,
又岂能分她半分?百合还跟她讲了,某某户人家的姨娘,生了儿子被太太抱去养,好不容易等儿子长大了,却不认姨娘,娶了媳妇之后,更要在媳妇面前低三下四,这还是在老爷在的情形下呢,像是老爷不在的--姑娘已经是
慈悲的了,有些主母丧礼刚过就把姨娘们不管生没生过子的全都提着脚卖了,年纪大些的浑身上下除了衣裳什么也不让带就给赶出来了。
姨娘姨娘,说起来好听,一样是奴才……
张姨娘慢慢地说服着自己,到了天亮的时候心已经定了下来。姚老倌是个信人,也知道许家是名门望族,这个姨娘又原是杨家姑娘的陪嫁丫鬟,做了姑爷的通房,生下遗腹子之后规规矩矩的侍奉主母,是个知礼法的,听说又识字又懂规矩,比一般小门小户的姑娘还
强些。他也知道自己,年纪老大,虽有钱却也不是顶顶有钱,若娶个穷人家的黄花闺女,娇滴滴的小女孩比自己的儿子大不了几岁,他又常年不在家,能不能顶门立户是一回事,若是……那可真的是哭都找不着调
,若是那些年纪老大不嫁的,细打听起来又都有些妨碍,寡妇倒有几个,可人人都说要带拖油瓶,没有拖油瓶条件又差不多的,人家又不愿意远嫁。
像是张姨娘这样的实在少见,他听说了这事儿,自然欢喜,得了主家的首肯欢欢喜喜地遣了媒人来提亲。媒人收了谢媒礼,又知道是两家早就商议好的,像是白捡钱一样,自是欢欢喜喜的来了,见到了穿着素服柔弱标致的许家二奶奶,好一顿的夸奖姚佬倌,直把他讲得貌似潘安家趁人值,说个公主都不为过
,又讲张姨娘是有名的贤良人,模样生得又好,人家打听清楚了这才来提亲。
杨氏把张姨娘叫了来,“你也不是未见过世面的大姑娘了,亲事事关你终身,你来听听也无妨,你替我生了哥儿,这事儿我虽能做主,可也要你乐意才成。”那媒婆一看见张姨娘眼前就一亮,张姨娘的模样虽说在官宦人家眼里平平,在平常百姓人家眼里却是不错的,眉眼清秀不说,人生得也白嫩,虽说生过一胎了,身段却不错,长得还不老,比平常人家的小
家碧玉不知道强出多少倍去。“这就是张姨娘吧?果然是貌似天仙,与姚老倌简直是天作之合,你们一个山东一个山西,要我说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她很自来熟的去拉张姨娘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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