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你少说两句!”阮明婵闷闷说了句,待阮明琛探头过来时,摔下车帘,差点摔到他脸上。
回去之后,阮敬元并没有怎么质问她,反倒是罚了阮明琛扎一个下午的马步,阮明琛哀嚎:“父亲,这没道理啊!为何罚我?”
阮敬元背起手,漠然道:“你这见谁都目中无人的脾性该改改了。”
他注重礼节,裴劭好歹是长公主家郎君,阮明琛上去就讽刺,以后要是碰到太子,难不成也要勾肩搭背吗?
对于裴劭,他谈不上无缘无故地冷眼相待。甚至觉得,这少年或许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顽劣无知。裴忠文韬武略,如今也是位极人臣,宰相之位坐得稳稳当当,他的儿子,会是平庸之辈吗?
他偶尔见过这些孩子,太子腼腆,总是跟在一人身后满地跑,想来这人便是裴三郎了。
阮敬元长叹一声,想到今日裴劭有意无意地跟他提起的那份《谏忠疏》拓本。
说回来,还是自己太过固执,不喜权力纷争,便自甘情愿跑到凉州那么远的地方,到头来还是又回到了长安。但这长安已与当年大不相同,不再欢迎他这种日暮西陲之人。
他挂着一个太常卿的闲职,自觉两袖空空。今天过后,他忽然有一种错觉。
自己这样做,到底是让人毫无把柄可握,还是成为他们的待宰羔羊?
……
已入深夜,阮明婵闺房的仍亮着一片暖暖的橘光。
阮明婵称臂靠在案上,身侧的烛光被窗户里透进的风吹得跳动不止,将她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投到墙上。
她突然觉得裴劭不简单了。
第一次觉得他不是寻常草包,是在他轻轻松松地接下兄长力拔山兮、大开大合的招式后,第二次便是他面不改色地和父亲打招呼。
阮敬元对她自是不用说,素来温和,从不责罚,对阮明琛便不一样,板起脸来,能叫兄长吓得汗透衣衫。
想起被殃及的兄长,她还有些歉意。
忽闻窗外一声猫叫,她偏头仔细听了听,打开窗,地面被皎洁月光照得如霜一般白,却并无猫的身影。又一声细弱的叫声传来,阮明婵生了兴趣,提起裙角走出门,她只着一身单薄纱裙,刚沐浴完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晚风一吹便不由打了个冷战。
那声音是从墙上传来的。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墙头,合身的衣服勾勒出那人修长的身姿。
阮明婵张了张嘴,磕磕巴巴道:“裴、裴劭,你不要命了?”
他居然私闯民宅?
为什么她每次对他有一丝好感,他就能用实际行动推翻她美妙的妄想?
裴劭手里拎着一只猫,也不知从哪找的,又脏又瘦,被他捏着脖子后的皮毛甩了甩,笑道:“总算出来了。”
他把猫往下一扔,阮明婵都没来不及去阻止,虚惊一场地看着它柔软地落到地上倏地蹿走了。她瞪他:“你怎么这样?”
裴劭道:“你这地儿真偏僻,还有流浪猫呢!”
他话说得大声了些,远远传来对面阮明琛崩溃大喊:“谁啊,大半夜的玩猫?还让不让人睡了!”
阮明婵连忙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却见他对着自己伸出手,“过来,我拉你上来。”
她无语片刻,“我才不要——太高了。”
她话音未落,便见面前落下一道黑影,裴劭已经跳了下来,凑近她捏了捏她的脸,“傻子,我怕你掉下去,脸摔残了。”
“……”
他摔过一次吧?
也没摔残啊!
“你来这干什么?”
夜风习习,稍有冷意。阮明婵抱住手,微微打了个冷战。裴劭将外袍披在她身上,一只手臂搭在她肩上,十分自然道:“冷不冷?去你屋里说。”
“不行!”阮明婵拨下他的臂膀,当下否决,“我的闺房,你不能进!”
裴劭见她反应突然变得激烈,愣了一下,转而笑了起来,“那你说,我何时才能进来?”
阮明婵方要回答,陡觉中了他的套,转身欲走,便被裴劭长臂一伸,搂进他怀里。她扒了一会他的手臂,知道两人力量悬殊,也就随他去了。
阮明婵侧过头,问他:“你要说什么?”
她微微挑起眉峰,未施粉黛的脸素白一片,在夜里竟像发着光一样。她沐浴完后,身上还有些凉意,摸上去也比平时更加滑腻一些,更有淡淡的花香袅绕在他鼻端。月光铺洒在她身上,照得她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若浓密的海藻,裴劭竟觉得这一切如梦似幻,臂弯间的人随时都可能消失似的。
“快说啊。”大约是怕有人来,她语气中略显着急,仿佛他接下来若是说什么平淡无奇的废话,就要甩手走人。
“别急。”裴劭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盒子来。
阮明婵兴致勃勃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却躺着一枚金箔制成的花钿,被剪成梅花形状,在月光下,金箔泛着光,恍若灼灼燃烧的一个小白点儿。她抬眼问:“你来,就是为了送花钿给我?”
裴劭一笑:“白日里我想给你,未想你和你父兄一起,也就没机会拿出来。”
他这般一说,阮明婵又想起父亲只言片语将他杀得片甲不留的模样,少年意气蓬勃,从不服输,永远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自若神色,哪会像那般愣怔?她低头笑了一下,“如何?尝到被堵的滋味了吧?让你在我阿耶面前耍嘴皮!”
裴劭自嘲道:“是啊,见你那么难,三天见不到一次,我难受,所以我只能晚上偷偷来了。”
阮明婵听他这么看似无意却又认真的一说,脸上不觉有些发烫,正欲说话,被他按住唇,他低声道:“闭眼,我替你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