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拿出点良知,那才是新鲜了。”
言外之意,陆家人没良知。
“那我让你赶紧离开,你又回来做什么。”唐季迟吐出一口烟圈。
唐言蹊回头,对上父亲那张深沉俊朗的面庞,走近了她一步,以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分贝直言不讳道:“听不得那些人信口雌黄。”
“信口雌黄?”
“难不成你要告诉我真有神谴这么一说?”
唐季迟捏着烟的手微微顿了下,黑眸不动声色地看向不远处很久没再说过一个字的江姗,喉结一动,嗓音低沉磁厚,很是郑重,“我不信,但是你妈妈信。”
唐言蹊没吭声。
宗教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虽然不信,却也一向对鬼神抱有敬畏之心。
再加上,姗姗的身份何其特殊,从她出生受洗开始,就没有选择不信的权利。
科学早就证明过了地球的外面是银河系,是太空,不是所谓的天堂。
神在如今宗教中,更偏向于一种个人信仰,是人心底的道德标准,时刻警示众人,要诚恳,善良。
“她信,所以她走不出来。”男人无风无浪的语气终于起了波动,似是在叹息。
唐言蹊也抬眼看过去,风吹着江姗的头发和衣角,她在风里显得孤傲又削瘦。
“她真的在圣地耶路撒冷发过这样的毒誓吗?”她问。
唐季迟扯了下唇,“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是在他们结婚之前。
“为什么?”唐言蹊不解。
“为了很多人,很多事。”
唐言蹊眉头一蹙。 只听他的嗓音低低散在风中,“那时候她还是个比你还小的女孩,有一年,她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她堂哥,也就是你舅舅江临,遇到了些危及生命的麻烦,而且正值时局动荡不安,当时所谓的贵族就是
些表面衣冠楚楚的禽兽。他们草菅人命,贩卖人体器官,甚至买卖战乱国度的孩子做起了活体实验,这些肮脏的交易她都看在眼里,要知道——”
唐季迟顿了顿,眉宇间出现了少许温和的无奈,“你妈妈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冷漠又难以相处,那是因为她心里装的不是小爱,而是大爱。”
唐言蹊仿佛听懂了什么,眼睛缓缓睁大,心口浮上某种说不出的滋味来,“所以她去了耶路撒冷?” “是。”唐季迟掐灭了烟,说这番话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情,每个字都咬得很轻,“她去祷告,求她的主能给她指引一条明路。愿以一己之力背负世间所有的恶,愿这个世界光明向善,作为献祭,她会把一
辈子奉献给教廷和主。为了证明她并非图谋那些代代相传的权势和财富,她发誓终生不育,这一生所得,由能者继之。”
“后来。”唐季迟笑了笑,“她都做到了。”
唐言蹊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一些传闻。
当年教廷大选的秘密会议上,Willebrand家本来必输无疑,却奇迹般地赢得了大选。
而江姗的堂哥江临也大难不死,甚至找回了他的一生所爱,夫妻恩爱和睦,子女双全。
至于那些做肮脏交易的蛀虫们,最终被推上国际法庭,一一审判了。
“这不是神在帮她。”唐言蹊看向男人淡漠英俊的侧脸,“是你在帮她。”
他,才是她的神。
如果当年没有唐季迟背叛Town家临阵倒戈的一票,后面这些都不会再有。
“是什么不重要。”唐季迟却道,“你妈妈她,就是那样的人,说到做到。”
“所以你们不要孩子,就是为了这个?!”唐言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在你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让她背弃神明,她会愧疚一辈子。你明白吗,言?”
男人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唐言蹊蓦地怔住。
她……明白吗。
原来不是爸爸不想要孩子。
他只是,不想让他爱的女人一辈子当个神明面前的罪人。
这是一种怎样深入骨髓的爱和尊重。
“不过还好。”唐季迟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目光难得温存,“后来我们有你了。”
唐言蹊鼻尖一涩,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她把我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
“不是因为你妈妈不爱你,恰恰相反。”唐季迟道,“是因为她太爱你,她怕神谴会连累到你,所以她只能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可就算是这样,你的命还是很苦。”
他顿了几秒,问:“她自私地决定让你来做她的女儿,经受这一切,你会怪她吗?”
唐言蹊不吭声了。
怪吗。
不怪吗。
“对于孩子来说,从小失去父母的关怀疼爱,是种什么感觉,她大概真的不懂。”唐言蹊波澜不惊地说出这番话,唐季迟的俊脸都微微沉了。
“不过。”女人年轻白皙的脸庞又低了下去,声音随着一同低了,“这好像也不是她的错。” “没有她我可能二十几年前就死在罗马城的哪个角落里了。”唐言蹊苦笑,“我不信教,也不信鬼神,但我也不敢妄言这些不是命中注定的劫难……不管是因为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无法再挽回了。更
何况,让我最撕心裂肺的痛苦,并不是来自你和她,所以,没什么不能原谅的。”
——让我最撕心裂肺的痛苦,并不是来自你和她。
陆仰止解决完手里的人回头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说话的人语调温凉静敛,没什么情绪可言。
可就是这平平无奇的几个字,震在他心头,力道千钧。
他忍不住就攥住了女人的手腕,把她整个人都转了过来,“那我呢。” 他望着她,眼眸里是某种深藏不露的哀恸,直抵人心,“对你来说,我才是那个不能原谅的人,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