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一行人打着伞,慢慢走在蒙蒙细雨中。远处宛若狼牙的山崖伫立在海边,汹涌的浪花不断拍打着礁石,孟上秋和薄荧沉默无言地走在前方,副导演和摄影师落后好一段距离,时不时地谈论几句电影拍摄中的问题,那声音被海浪声覆盖,传到薄荧那里时已经模糊不清。
薄荧正在心烦意乱地猜测孟上秋此举的用意,对方就在她身旁开口了:“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为什么要到狼牙礁来?”薄荧问。
“因为这里有着其他地方没有的风景。”孟上秋望着沐浴在细雨中变得灰蒙蒙的狼牙礁,轻声说道。
两人慢慢走上狼牙礁,副导演和摄影师则停在了崖下,对着风雨中的狼牙礁不断交谈、用手比划。
“那个叫边毓的导演,我看了他学生时期的几部微电影。”孟上秋忽然说:“不乏灵气,但是匠气太重。”
薄荧摸不准他究竟是贬是夸,谨慎地没有说话。
“今后在国际上能够占有一席之地的中国导演里,必定有他的名字,你可以和他多些来往。”孟上秋说:“胡成中是百分之百的商业导演,除非是片酬多到让你无法拒绝的贺岁片,否则没必要自降身份去出演。”
无视薄荧犹疑不安的目光,孟上秋自顾自地继续说:“目前导演界里只有李耿瑾、仲伟刚还算有些想法,其他的大多大同小异,靠的全是流量明星撑起票房,那些烂片就算给你再多片酬,也不要出演,对你的口碑和身价只会有害无益。”
他沉吟片刻,忽然说:“你那个经纪人还算有本事,眼光和工作能力都是一流,只是你性子软,不爱和人争斗,有什么事也是一个人默默忍受,这样的人你恐怕难以驾驭。有机会的话,你还是和公司商量换一个经纪人,以你现在的价值来说,这不难。”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薄荧想问他,但是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张开。
因为她知道答案。
她不是正因为知道答案,所以才会跟来狼牙礁的吗?
孟上秋等了一会,见薄荧没有说话,又说道:“唱歌的那小子是真的劈腿了?”
薄荧张开嘴,干涩低沉得仿佛不像她的声音从喉咙里发了出来:“……没有。”
他说的平静又寻常,就好像真的是一个父亲在关心女儿的事情一样。
“我想也是。”孟上秋一副如我所料般的样子,点了点头。
薄荧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时,孟上秋停下了脚步,薄荧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边,再往前,就会掉入礁石林立的海中万劫不复。
“我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老实回答我。”孟上秋说:“你后悔在那年电视塔下跟着我离开吗?”
薄荧的眼泪刷地从早已发烫的眼眶中流出,她流着眼,用力摇了摇头。
“我没有遗憾了。”孟上秋说着,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这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尘埃与雪》之前的他,那个曾经将她救出噩梦般的北树镇,让她开始了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新生活的孟叔叔,那个不苟言笑,却会带她和戚容一起去吃法国菜,会笨拙地用往她的抽屉里悄悄放额外零花钱来表达关爱的孟叔叔。
薄荧刚要开口,孟上秋就敛起了笑容,打断了薄荧的话:“不要劝我,否则我会误以为你在挽留我。”
“你知道我最难过的是什么吗?”孟上秋从她满面泪痕的脸上移开视线,投向漫无边际的灰色大海:“我自认对你没有任何污秽的想法,你却在心里将我定义为了罔顾人伦的禽兽。”
“人伦?”他低声嘲笑了一声:“我们原本是没有人伦关系的。我大你二十岁,这难道是我愿意的吗?我知道我们之间毫无可能,所以我没有想过要得到你的回应,从头到尾,我都只是希望能从外界的伤害里保护你。对这个丑陋的世界来说,你太过耀眼,你一个人,要怎么在这个群狼环饲的世界里生存下去?你告诉我,离开家里这些年,世界善待你了吗?”
“你宁愿一个人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地闯,也不愿走进我为你打造的暖房里。可是我不恨你,我恨这个世界,”他低下头,喃喃自语:“它磨灭了我闪闪发光的小仙女,还给我一个冷冰冰的蜡像。”
悬崖下一个激烈的浪头拍了上来,发出轰的一声,银色的浪花融进雨幕,海天模糊了界限,在雨中,在泪中,两人谁也看不清谁,只有无边的沉默随着浪声飘荡在空气中。
半晌后,孟上秋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雨大了,我们回去吧。”
当天晚上,众人回到入住的酒店大厅后,薄荧站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孟上秋,她将他疲惫颓唐的面容深深地刻在心上,在对方撞上她的视线前,含泪决绝地转身离开了。
薄荧,你是罪人。
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冷冷地说道。
我知道。她在心中回答。
只要她现在倒回去说一句软话,之后的结局都可能会不同。但是她没有。她头也不回地,毫不犹豫地乘上了回房间的电梯。
她是天底下最卑劣的人,伪装着最善良无害的外表,却拥有最歹毒的心灵。凡是威胁到她自身根本的事物,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铲除。
留在大厅里的孟上秋,长久地注视着薄荧的背影,看着她急匆匆地走进电梯,低着头,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沈石青的小蝴蝶死了,孟上秋的小仙女也死了。
他失去了一切目标,只剩下无边的虚无。
原本他打算不论她愿不愿意,都在今天的狼牙礁上拉着她一起赴死,但是临到头来,他看着她一边流泪,一边用力摇头的样子,最终改变了主意。
他看得出,那眼泪是真的,那没能出口的不后悔三个字,也是真的。
这就够了。
“尽管我们有争吵,尽管她蛇蝎心肠,尽管她矫言伪行,尽管这一切都卑劣、危险、根本无望,我仍然沉醉在我自选的天堂里——天堂的穹空布满地狱之火的颜色——但仍然是天堂。”
他默念着《地狱与玫瑰》中的台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当万家万户还陷入清醒前的最后一段浅眠时光时,海南角市的公安局大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崇峻的男人背着初升的朝阳走了进来,逆光模糊了他的五官,只能看出他裸露在T恤和短裤外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和健康光泽的古铜色皮肤。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长发男人被推了进来,一名身材同样精壮颀长的男人走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