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问崔蓬是喜欢当崔家的公子还是喜欢当过去的那个五品游击将军戚英姿, 她想, 她还是比较喜欢当戚英姿。
当戚英姿的好处有很多,例如活得自在,况且她还带着军马, 真是潇洒。
唐纵说:“戚英姿,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这也不是你该画的图。”
当唐纵喊‘戚英姿’的时候, 崔蓬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反而还笑了。女人抬起头,“那大都督觉得这是谁该画的图,那么他又画了没有?”
崔蓬原先还想和唐纵互相不扯破脸皮,双方讲讲客气, 现在他要喊她戚英姿, 那她就是戚英姿好了。曾经的五品游击将军站起来,她说:“我不敢说唐大都督你无能, 但我敢说, 你们做错了。”
“我们错了?谁错了?”唐纵反问。
崔蓬抿抿嘴, “哈密城池曾经与我们大明建立了稳定的贸易和朝供关系,太宗文皇帝保护哈密城池与我们的贸易,防止蒙古人骚扰哈密城。在永乐五年到永乐二十二年的十七年间, 哈密城的使者和商人为大明提供了马、羊、骆驼和玉石,他们从大明带回去纸币、长袍和丝绸。
接着, 和闐也开始向我们输送玉石, 吐鲁番和喀什喀尔也向我们输送马和羊。
但太宗皇帝对蒙古和安南的征讨都失败了, 永乐二十二年,太宗文皇帝死后,朝廷就有了反对外商的倾向,于是沿海走私盛行,那些外国人开始在大明朝占便宜,他们提高了商品价格,反而要求咱们给他们更好的丝绸和瓷器。”
唐纵在窗下坐着,他翘着一条腿,冷不丁瞧着这个女人大放厥词,崔蓬也不理会唐纵的眼神,继续说:“再后来,宣德七年,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接着咱们大明海上舰队的建造就停止了。”
“然后呢?”唐纵听她东拉西扯,渐渐不耐烦。
“然后?”崔蓬回头盯着唐纵,“停止就代表着后退,意味着大明海上防御力量减弱了,难道大都督你不知道吗?”
崔蓬的眼神又凶又狠,“哈密使团开始给大明朝敬献劣马,他们过来来的人越来越多,带来的礼物却越来越少,这对于大明朝来说,意味着甚么你不知道吗?”
唐纵吸一口气,他站起来,对着窗外,“哈密不过是区区小城,小城里的人想占我大明朝一点便宜,我们养得起。”
“你们夜郎自大,并且你们这些王公贵族都故意忽视了最关键的一点,那才是真实原因。”崔蓬说:“大明朝的军事力量下降了,是因为大明朝的军事力量衰弱才导致了哈密城又被人侵袭侵占,而咱们无力收复。”
崔蓬说:“成化十四年,哈密内乱,罕慎利用哈密城内乱攻占哈密,同期大明朝没有能力发动收复战役,不是吗?”
唐纵转过身来,“这是你在朝鲜国听来的书?”
“哈密和大明的外交和贸易都中断了,而哈密和吐鲁番的争斗则阻止了更远的国家到大明来朝贡,例如撒马尔罕。宣宗皇帝的时候,撒马尔罕还向咱们大明朝进贡过狮子。”
崔蓬叹口气,“当然狮子这玩意实在没什么用,即使运送到了北京城,官员们也不喜欢狮子,因为它们既不好看也不好玩。”
唐纵叹道:“是啊,狮子又有甚么用呢,除了吃肉就是吃肉。”
“可吐鲁番的满速儿占据了哈密,就在正德八年,而正德八年离我们也没有太久远,那时候大都督已经从军了吧?”
唐纵轻笑一声,“从军了,那年我满了十岁,我跟着祖父从军了。”
“那大都督应该知道,咱们又没能打过满速儿,您说这是不是大明朝军事衰落的又一个标识?”
崔蓬说话越发放肆,唐纵冷笑,“你的意思是咱们大明朝先是冤枉了你,后头又亏待了你,继而将哈密城池都丢了。那不如我去上书皇帝陛下,就奏请让戚将军你带兵去收复哈密如何?”
“大都督用不着激我,大都督敢让我去,我就真敢去,战死了又何妨,我不怕。”崔蓬眼睛对上唐纵还没撤去的冷笑,“我不怕,我不怕死,为大明疆域战死,我百死不悔。”
崔蓬的眼珠子又黑又亮,她望着唐纵的眼睛,“哈密过去给我们献马,他们给咱们一匹中等马,咱们还回去一匹精丝、八匹粗丝,还有价值两匹粗丝的纸币。他们给咱们一匹劣等马,咱们给他们一匹精丝、七匹粗丝,还有价值一匹粗丝的纸币。若他们给咱们新生的小马驹,或者是中途死去的马儿,那咱们给他们三匹粗丝。若他们贡献了高头大马,那咱们给出去五件加衬底的着锦缎袍。”(马匹交换价值出自《大明会典》)
“使团对咱们献马,咱们的商人获取了马匹、玉石和皮货,这些都是有用的,哈密商人则购买大明朝的丝绸、瓷器、织物和少量的茶。但很多人私自以茶换马,他们通过控制马匹,来维护茶叶的高价。大都督知道吧,沿海的地方官员反反复复告知咱们的皇帝陛下,说大明朝的走私猖獗,希望皇帝陛下重视走私,出台相应的章程,惩戒这些走私者。但没有用,沿海的地方官们反反复复地说,皇帝充耳未闻,他一心只想着抗击蒙古,可这些走私者迟早会似吸血虫一样,吸走大明的养分,直到吸干大明王朝的每一滴血为止。”
唐纵不知戚英姿心中藏着许多国家策论,他原先只以为这位女将军背井离乡,腹内有些乡愁而已。
但崔蓬要说的远远不止于此,“大明朝和边境诸国打开了茶马贸易,可咱们从哈密和波斯得到的马根本不足以抗击蒙古军队,兼之正德八年哈密重新陷落,咱们从哈密得到的战马就更少了。”
唐纵有些烦躁的情绪突然安静下来,他发现这女人说话还是有些逻辑的,并不是完全的不着调。她说:“辽东一带并不是只有蒙古人,那里还有女真人。洪武皇帝驱逐了末代元朝皇室,他同时又允许这些女真人和投降的蒙古人混居在一起。”
“嗯,那是为了显示咱们大明心胸博大。”唐纵接了一句。
“大都督可了解那些混居辽东的女真人?”
“野人女真而已。”
崔蓬摇头,“大都督错了。”
“错了?”唐纵发现这女人今天至少顶撞了他三四回,并且都是在他最自豪的军事理念上。
“其实女真人分成三拨,一拨住在乌苏里江和黑龙江那边,他们以捕鱼为生。还有一拨是游牧民,他们的生活和蒙古人差不多。”
唐大都督点头,“嗯。”
“我想提醒大都督是建州和毛怜的女真人,他们英勇善战,狡猾多诡,这些人的生活习性和关内的人很相似,都学着汉人定居务农。”
唐纵又摸出他的小银刀,开始锉指甲,“都是朝鲜崔德教你的?”
崔蓬许是说累了,她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水,“洪武二十年之前,高丽王朝是很恐惧大明朝廷会指兵高丽的,那时候的高丽国王决心无条件支持蒙古人,高丽国王在洪武二十一年的时候,和蒙古人合作,预备一次性将大明军队逐出辽东。”
“结果高丽王朝被李氏王朝推翻了,新王朝的国王李成桂并不想和大明为敌,他在洪武二十五年自己在朝鲜境内称王,又在称王之后专心打击住在朝鲜边境的女真人,野人女真似丧家之犬般四处逃窜。结果三年之后,女真人不敌战神李成桂,自动投降,向李氏朝鲜国纳贡。”
唐纵笑,“戚将军,我说得可对?”
崔蓬点头,“对,大都督说得对,向朝鲜国王李成桂投降的女真首领叫猛哥帖木儿,他和他住在松花江的族人们在洪武二十八年开始给朝鲜国进贡,并且承认朝鲜的宗主权。接着建州的头领阿哈出也从满洲北部移到了高丽边境,他也被迫地向李成桂进贡。”
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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