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捷,都难登大雅之堂。
这就好像推广某种时尚一样,平头老百姓穿一身奇装异服出门,还没走出二十里地,就会被人指着鼻子直斥伤风败俗,骂一个狗血淋头。
但是如果穿那套衣裳出门的是天后或者公主,那么风向就不一样了,不出一个月,上行下效,城中权贵女眷争相效仿,市井坊民也有样学样,以为风尚,奇装异服自此摇身一变,成为流行。
正所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从上而下强制推行,比从下而上一点点影响士大夫们,要简单省力多了。
裴英娘把头一批刊印的书目献给武皇后时,就准备好了要同时示好朝中文武大臣们——没办法,这个时代,权贵阶层始终引导社会潮流。
李旦沉默了一会儿,也就是说,由他写就的书名,会随着这一箱子线装书的发行,流入万千百姓家?
他不说话的时候双眉略皱,表情冷肃,看不出喜怒。
裴英娘歪着脑袋看他,“阿兄,我先斩后奏,你不生气吧?”
其实她有恃无恐,笃定李旦不会和她生气。不过看他皱眉,还是忍不住想确定一下。
如花似玉的一张清秀面孔,明眸善睐,含笑仰望着他。离得这样近,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若有若无,又仿佛比婢女燃的龙脑香更浓烈。
李旦很想摸摸她的脸颊,手腕抖了一下,胳膊抬起,手指落在她的鬓边,揉揉她的发髻。
他怎么会生气,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虽然他只是写了几个字,但是随着这些书籍流入万千百姓家,他必定会跟着声名鹊起。
这正是他一直以来希望的,向世人展示出一个谦恭好学、醉心书本的贤王姿态,减轻长辈、兄长们对他的防备。
看他果然没生气,裴英娘粲然一笑,水杏眼瞪得溜圆,巴掌大的小脸,眉间贴翠钿,青春正好的年轻女郎,无须妆粉,也明媚如三月春光,“阿兄,你再仔细看看里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李旦轻咳一声,收回手的同时,也强迫自己收回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低头继续翻看书册。
他很快发现几处古怪的地方,指尖点点书页,书中有很多不常见的地名、佛寺,每次重复出现时,地名前标注有奇怪的符号,“这是什么?”
裴英娘轻声答:“是句读。”
古籍中一开始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后来慢慢出现句、读,在语句大段停顿时,用“句”表示语意已经说完,用“读”表示短暂停顿,后面还有内容。
彼时,书卷中的文字大部分没有标点,圆圈,逗号,书名号,问号,感叹号,省略号,人名、地名的特殊符号……一概没有。
所以解读古人文章,不同的人能解读出不同的意思来,除了古文艰涩难懂,不易理解,今古词句的意义发展演变之后,会造成歧义以外,也和句、读不能准确表达作者的原始意义有关。
宫里的人和嫡系宗室贵族们都知道,六王李贤文武全才,既通文墨,也擅弓马,开朗活泼,礼贤下士,而相王李旦沉迷训诂,不苟言笑。
训诂听起来很神秘,简单来说,就是用当代人能够看懂的通俗语言去解释古人的文章。有时候他好几个月只钻研一篇文章,废寝忘食,焚膏继晷,辛苦大半年,仅仅只是为了印证某句话到底有多少种意义。
裴英娘不知道李旦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训诂,不过既然他放任自己沉迷训诂的名声传扬出去,那她干脆帮他把这一点发扬光大。
肥水不流外人田,外人都以为李旦喜欢钻研古籍,那标点符号的推行和白话注释的重任就交给阿兄吧!
李旦很快想明白标点的意义,神色震动,垂眸看着裴英娘,默然不语。
裴英娘没有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埋头在匣子里翻找着什么,喃喃道:“训诂太枯燥了,我让人收录了几篇讲述波罗球的文赋,还配了插图,给阿兄闲来解闷。”
李旦最近有些反常。
富贵乡里长大的贵公子,不该这么苦闷的。裴英娘搜罗了许多讲述西域诸国风土人情的书目——李旦年纪轻轻的,应该看一点轻松有趣的书。
李旦凝视着裴英娘,嘴角微翘,低笑出声,“我什么时候说过训诂枯燥了?”
裴英娘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轻哼一声,“我就是知道。”
两人低声说着话,墙角的莲花铜漏不知不觉间浮出六片莲瓣,已到巳时了。
使女们来来回回好几次,不知道该不该传膳,冯德怕打扰李旦和裴英娘,不许她们吭声。
他回头望一眼书室,娘子斜倚隐囊,姿态放松,郎主坐在书案旁,含笑望着她,嘴角微翘,面色柔和。
两人低声谈笑,不疾不徐商量着什么,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这一刻花开无声,温情脉脉,凉爽的秋风徐徐吹拂,屋檐下的护花铃随风飘动,鸟雀振翅而起,飞过瓦蓝天空。
冯德心想,也许过不了几个月,王府就能迎来一位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