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英娘没想露出伤感神色,但眼眶还是湿了,哽咽道:“我舍不得阿父。”
“乖。”李治坐起身,继续轻拍裴英娘,“阿父也舍不得十七。”
内侍见状,眼珠一转,躬身解劝,“娘子莫要伤悲,出阁成大礼那天大家送娘子出门,第二天新媳妇拜见翁姑,娘子还不是得到大家跟前来请安?”
这话故意说得促狭,裴英娘不想惹李治伤心,破涕为笑,红着脸抽出一张粉青丝帕,在眼角按了按。
李治也被内侍的话逗笑了,前脚送出去,后脚十七还是留在李家,只是不知道要不要改口叫他“阿翁”。
他畅想了片刻,示意内侍把准备好的一份诏书拿出来给裴英娘。
诏书经过画日、画可几道程序,中书省、门下省留有存档,天子亲笔所书,不容置疑。
裴英娘展开绢帛,看完诏书上写的内容,瞪大眼睛。
这是一份义绝书。
夫妻和离,和离书必须由丈夫来写,以示夫妻情义断绝,以后各自婚娶,两不相干。
义绝则是朝廷出面,判定一对夫妻断绝关系,强迫二人分开,若是丈夫和妻子哪方不从,得乖乖服刑。
“你若还是公主,不管你嫁了谁,我都能放心。宗室公主,就算不能一辈子受父兄庇佑,也能一生富贵荣华,享尊处优。尚主的驸马,不论官衔高低,绝不敢欺负你。”李治缓缓道,“可是你现在成了王妃,那就不一样了。旦儿现在对你情根深种,焉知这一份深情能持续到几时?”
李治是男人,深知男人薄幸,在遇到皇后之前,他和当时的太子妃感情融洽,何尝不是一对羡煞旁人的少年夫妻?
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古往今来,负心薄幸的故事实在太多了。
他就是其中之一。
小十七这么乖巧,不是那些蛇蝎妇人的对手,她应该安安稳稳,平平顺顺,被人捧在手掌心里疼宠呵护,不能被丈夫欺骗冷落,过那种空守闺房到天明的凄苦日子。
一天都不行。
“旦儿是我的孩子,你也是我的孩子,在我眼里,你们是一样的。”李旦合上绢帛,塞进裴英娘的掌心里,“十七,若是将来有一天旦儿变心了,对你不好,拿出这份诏书,走得远远的。为父宁愿你们义绝,也不想看到你们互相折磨,彼此仇视。更不想你们反目成仇,把这些年的情分全部耗尽。”
所以一开始,他并不赞成这段婚姻。
裴英娘眼里的泪还是掉了出来。
她握紧绢帛,双手发颤,指尖用力到发白,“阿父,我记住了。”
李治抬起她的脸,拂去她眼角的泪花,暗悔不该在婚前惹她垂泪,哄她道:“别怕,这只是为父杞人忧天而已。你们是天底下最般配的夫妻,旦儿爱你敬你,为父相信他的真心。”
裴英娘笑中带泪,“阿父不用为我担心,他敢对我不好,我就用鞠杖抽他!他保管服服帖帖的。”
李治轻叹一声,和她一起笑,“嫁妆里有鞠杖,象牙的、楠木的都有,你回去好好挑挑,选一枝趁手的,该打的时候不能心软!”
说了好一会儿家常话,裴英娘才告辞离宫。
回到醴泉坊,她把义绝书藏到妆奁里。
想了想,不放心,李旦曾经亲手为她洗脸扑粉,万一他哪天心血来潮,要为她画眉点翠钿,看到义绝书怎么办?
她左思右想,让忍冬和半夏抬出装月事带子的箱笼——她教会府中仆妇用棉花缝制月事带子,仆妇做了许多备用。
小娘子们贴身用的东西,就不信李旦好意思翻!
她拍拍箱笼,想起一事,问半夏:“库房有多少枝鞠杖?一枝不落,全带上!”
郎君们风行打波罗球,小娘子出嫁,嫁妆里总会带上几枝精美的鞠杖,送给丈夫当新婚礼物。
她的鞠杖不是礼物,是吓唬李旦的大棒!
“啊……”半夏傻了半天,去库房清点。
因为临近出阁,府里该收拾的大件已经收拾好了,剩下的东西杂乱堆放在库房,为了搬箱笼,她特意把蔡净尘叫到偏殿帮忙。
数清楚后,她回来告诉裴英娘,“有五十枝。”
裴英娘哑然,这也太多了吧!
蔡净尘在一旁补充道:“除了鞠杖,还有十只斗鸡。”
连斗鸡都有?
裴英娘摆摆手,正好有事要问蔡净尘,撇开斗鸡的事,叫住他问,“行李衣裳收拾好了?”
蔡净尘点点头。
“多带些人手,南边去年闹水灾,今年必有匪患。”她还想叮嘱几句,那边长史过来找她禀告事情。
她匆匆道:“你先回去,出发的那天再过来。”
蔡净尘嗯一声,目送她走远,直到她的身影转过回廊完全看不见了,才拔腿离开。
相王和娘子大婚,圣人高兴,大赦天下。
娘子为他阿娘争取到返回长安的机会,这一次他再去跪求,一定能把阿娘接回长安。
社日过后,时序渐暖。
春到花朝,庭院里的杨柳渐次染上浅浅淡淡的绿意。透过如织柳烟,依稀能看见粼粼波光,碧池平滑如镜,倒映出晴朗碧空和卷舒云絮。
一对彩羽鸳鸯划过水面,像漂浮在白云之中,安详自得。
因为花朝过后就是李旦迎娶裴英娘的大喜之日,府中仆妇、婢女忙得脚不沾地,没有辰光为百花庆祝生日。
裴英娘十五岁的生辰过得人仰马翻。
除了二圣的赏赐,诸位王公大臣、皇室宗亲纷纷上门赠送添妆礼以外,相王府也大咧咧派人来送礼,杨知恩大摇大摆求见裴英娘,被李令月派来的仆从打了出去。
夜里,李令月和裴英娘抱怨,“明日才是迎亲吉日,八兄这么心急做什么?才两天没见,就这么毛躁。”
裴英娘坐在镜台前,忍冬和半夏正为她卸妆。
今天府里来了许多命妇,琼娘为她上了大妆,装扮需要花一个多时辰,卸妆也麻烦。
余光看到李令月躺在帐中打哈欠,她抿嘴笑,“阿姊早些睡吧。”
李令月已经开始显怀,担心她夜里害怕,特意搬到亲仁坊来陪她度过出嫁前的最后一晚。
“我不困。”她继续打哈欠,强撑着说,“我得好好教你,等你嫁过去,八兄休想哄骗你。”
她说着说着,眼皮越来越沉重。
不一会儿,床帐内传出沉缓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裴英娘笑而不语,烛火昏黄,铜镜反射出柔和的浅黄光芒,她摸着手上的鎏金翡翠镯子,心里异常的平静。
从明天开始,她就是李旦的妻子了,他们要同床共枕,日日相伴。
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有那么多人的关爱,有那么多数不清的宝石金子……她不怕!
现在李旦应该比她更紧张,不知道他的进门诗、催妆诗、奠雁诗、撤障诗、障车诗、却扇诗准备好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唐朝人的审美应该是这样的:
就是这么美,就是这么自信!
··········
文中的驱傩词摘抄自敦煌文献,应该是安啥啥乱之后到晚唐时期的驱傩词,挪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