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华灯初上。
半夏伺候裴英娘洗漱更衣, 婢女们帮着忍冬铺床、熏被。
冯德让人剪了一捧新鲜杏花送进房。
其他地方的桃、杏才刚刚打出指甲盖大小的花苞, 王府里借着地势和隆庆池建起一座园子, 花奴精心护养, 花开得格外早些。
暖房里养了牡丹、芍药, 都是价值千金的贵重品种,那是为春宴牡丹花会斗花预备的。
忍冬接了杏花, 窗前很快供起刻花长颈瓷瓶,雨过天青色,夜色中如一泓盈盈水波,衬得嫣红花枝娇艳欲滴。
裴英娘换了身家常衣裳,赭襦青裙绿陂巾, 因为是春寒料峭的花朝时节,襦衫外面罩了件孔雀锦联珠团窠对鸭纹半臂, 散着黑鸦鸦的长发,靠在西窗下的锦绣榻上小憩, 等李旦回来一起用饭。
门房说他傍晚时出去了,酉时回府。
她没打算把李旦从头管到脚, 他出门会友、在外交际的事, 她只知道个大概就够了,不想多问。
只要把王府的几处要紧地方看住, 其他事情她可以放手让冯德他们去料理。
门房、马厩有她的人, 这样她可以随时知道李旦是否出门,去了哪里,跟着伺候的是哪几个家奴, 几时归家。
厨下和账房则全部是她的心腹,这两处地方容不得别人插手。
西院的会客厅、书室是李旦平时看书、接待访客的地方,她没安插人手,只让人随时盯着那边的动静。
这几样事情她早就征求过李旦的同意。
李旦当时没有任何异议,笑眯眯听完她掰着指头定下来的规矩,搂着她笑,“娶妻娶贤,为夫自然全听贤惠娘子的。”
那时候还没成亲,她伸手推他,被他捏着下巴亲了好久。气喘吁吁着打他,巴掌落在他胸前,软绵绵的,不像打人,更像是调/情。
他手臂硬实,胸膛硬实,白天把她压在这张榻上胡闹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地方也……
裴英娘脸上微微发热,赶紧起身离榻,挪到隔间铺了层厚厚绒毯的湘妃榻上。
听得院外响起一串脚步声,有人掀起帘子。
李旦先径直进了东间,没看到人,立刻转身往侧间走来。
他头戴紫金冠,依然穿着白天那身蜀锦圆领襕袍,不知道出去见了谁。
没有换衣裳,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人。
裴英娘随手用银红丝绦束起抹了香脂的长发,起身帮李旦更衣。
房里的婢女是她的陪嫁仆,蹑手蹑脚退至锦帐外。
她想解开他腰间的玉带,镶嵌宝石的带扣有点紧,费了半天劲才弄开一点。
李旦低头,只能看到她的发顶和黑发掩映间偶尔露出的一半侧脸,樱唇粉嫩,鼻尖雪腻,长发丰艳浓密,灯火映照之下,发丝泛着黝黑色泽,像一匹华美精致的缎子。
咔哒一声,她抬起红扑扑的脸,笑容满面,眉眼微弯,“解开了!”
邀功似的,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经常为一些不起眼的芝麻小事开心,自得其乐,易于满足。从不提起那些沉痛心酸的过往。
久而久之,很多人以为她自小是被人捧在手掌心里宠大的。
可她偏偏不是。
李旦忍不住揽着她吻了好几下,半晌才松开,抬手揉揉她的头顶,手掌感受着发丝细腻柔滑的触感。
以后是了。
婢女们躬身埋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裴英娘抓着李旦的衣襟喘匀了气。余光看见灯火朦胧中的锦绣榻,想起白天他抱着她时隐忍的汗水,咬了咬唇,踮起脚,飞快地啄几下他的下巴。
然后把滚烫的脸埋进他怀里,他肯定忘了净面,胡茬真扎人,她下次不亲了。
李旦愣了一下,手臂微颤,把她揽得更紧。
以前他们也很亲近。
不过那种兄妹间的玩闹和现在的耳鬓厮磨、朝夕相处不一样,她是他的妻子,只会对他这么温柔体贴,现在是,以后也是。
谁也抢不走。
半夏领着婢女传饭,不一会儿食案上琳琅满目,堆满盘碗盏碟。
晚饭的汤是一盅开水菘菜。
裴英娘挽起袖子,亲自盛了一碗,巴巴的送到李旦手边,“阿兄,你尝尝。”
李旦挑挑眉,双手搭在腿上,一动不动。
裴英娘任劳任怨,弯腰帮他挽好袖子,还把银筷送到他手上,殷勤小意。
他嘴角轻扯,笑了笑。
菘菜抽去硬筋,开水汆烫后放入冷水浸泡,再用熬制的清汤腌制小半个时辰,洗净后和清汤一起煮开,盛入蒸笼中汽蒸。
汤汁看似寡淡如水,吃起来鲜美清甜,菘菜细嫩清爽。
极淡的滋味,细细品尝之下,又像是满口馥郁浓香。
很适合李旦的胃口。
裴英娘看他默默吃完一碗,似乎很受用,又给他盛了一碗,他今晚的主食是羊肉羹,得配点鲜嫩菜蔬吃。
开水菘菜的做法并不繁琐,难的是清汤的熬法。
老母鸡、猪排骨烧开,撇去浮沫,温水淘洗干净,加老姜,再以文火熬煮至鸡骨、猪骨熟烂,滤掉浮油。
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捶打鸡肉猪肉,捶成肉泥,分别调好味,分先后次序倒入清汤中熬煮,汤开时小心捞出茸泥。
如此反反复复,多次熬煮,撇干净肉泥,直到清汤变得鲜美清甜。
煮汤的水是醴泉坊的泉水,鸡和猪是城外庄子养的。
为了让猪肉的味道更好更可口,裴英娘特意花费几十万钱在城外圈了片地,给当地猎户、农户养猪。
猎户农户们干劲十足,一开始送到醴泉坊的猪肉吃起来发柴,腥味重,经过辛苦驯养培育,渐渐改善猪肉的品质。
这一切李旦不需要知道,裴英娘心虚地想,养猪什么的……还是瞒着他吧,尊贵儒雅、雍容清高的相王,新婚第一天,得知自己的王妃天天鼓捣着养猪养鸡养鸭,很可能会一把掀了食案,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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