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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观音劝他低调从事,太子尸骨未寒,帝后极为伤痛,所有事情都要靠后。
李显不怎么怕李弘,因为李弘虽然清高,但从不欺负弟弟。他怕李贤,怕得想起李贤就发抖。
他生怕李贤揪住他不放,借机告他的状,害怕之下,恨不能把长女藏着掖着不让人看见,更别提之前曾允诺过韦沉香说会为她们母女讨要赏赐的事。
韦沉香非常失望,不顾婢女的劝阻,月子里迎风洒泪,时常啼哭。
这一哭如愿哭来李显的愧疚,赵观音又横插一脚,请来奉御为她诊脉。
奉御说她刚刚生产,不宜长途劳顿。而且小娘子着实太小了,恐怕无法远行,否则可能会半路夭折。
李显只能把韦沉香母女二人留在行宫。
韦沉香的如意算盘,因为她的一时心软,全乱套了。
事情变得太快,她来不及反应。
前几天她还是李显的宝贝疙瘩,她咳嗽几下,李显就要拉着她问长问短,她吃的喝的用的,李显样样关心。
一转眼,她生的女儿成了晦气。如果赵观音再施点手段,李显很可能彻底遗忘她,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不由后悔,如果那天她狠心吞服丸药,把赵观音赶走……
耳畔响起哇哇啼哭声。
韦沉香从沉思中回过神,盯着怀里哭得小脸皱巴巴的女儿看了半晌,长叹一口气。
院外的哭声听起来可怜极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李令月让使女去请韦沉香。
小娘子生得灵秀可爱,很招人喜欢,她快要生了,尤其喜欢逗孩子玩,连带着对韦沉香不像之前那么厌恶。
听到小娘子哭,她就心里发软。
婢女走到院外,示意韦沉香公主传唤。
韦沉香喜出望外,抱紧锦缎襁褓细细包裹的女儿,满脸堆笑着走进回廊。
得知不能随驾回长安,她觉得天崩地裂。
数月不能相见,赵观音刚好可以趁此机会,重新笼络住李显。
她九死一生,放弃全盘计划,为李显生下长女,结果李显却把她们母女留在九成宫,和赵观音双宿双栖!
李显走的那一天,韦沉香气得牙关咯咯响。
以李显的性子,说不定从此把她们母女抛在脑后,英王府的郭孺人,柔顺的婢女,貌美的胡姬……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李显一步三回头,还是走了,韦沉香抱着女儿哭得泣不成声。
如今,她的指望全在女儿身上了。
唯有靠女儿讨好太平公主和相王妃,她才有回长安的希望。
太平公主是公主,生产之后一定会回去。相王钟情于相王妃,每天吩咐下属快马传递信笺,天天一封书信,一天也没落下,甚至有时候一天几封书信……相王不会忘了相王妃。
只要打动她们俩,她一定能如愿返回长安!
逗弄了一会儿小娘子,李令月留韦沉香吃饭。
韦沉香感激涕零,不敢和她们并坐,坚持跪坐下首,还想挽袖帮两人递菜端汤水。
她这么如履薄冰,李令月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裴英娘倒是不觉得如何,不过她不想和韦沉香太亲近,总有种随时会被对方算计的感觉。
小娘子生得很顺利,不论是赵观音,还是韦沉香,没有在生产时闹出什么争执,但这不表示李显的后院真的就消停了。
韦沉香察言观色,知道自己惹得李令月厌烦,连忙告辞回去。
一转眼过了溽暑,入秋前,朝廷颁发《皇太子谥孝敬皇帝制》和《册谥孝敬皇帝文》,李治如愿追封李弘为孝敬皇帝。
与此同时,他正式册立李贤为皇太子,大赦天下,命李贤监理国事,参与朝政。在最短的时间内选拔一批人才辅佐李贤,以期尽快为李贤完善东宫小朝廷的体系。
他为李弘悲伤,并不耽误他帮李贤筹谋。
梳妆楼翠竹环绕,四季景色宜人,秋风未起,池子里的荷花将要落尽时,李令月为薛绍生下长子薛崇胤。
消息送到长安,李治终于从悲伤中缓过神,再次颁布大赦。
李旦的手书和阿福的书信一起送到梳妆楼。
裴英娘先拆开阿福的信看,他还是没找到蔡净尘。
她眉头轻蹙,命半夏磨墨,再次给南州都督写信。
上一次只是一笔带过,请南州都督给予便利,这一回得郑重提出请求。
蔡净尘到底是生是死?
莫非是马氏出了什么意外?
她忧心忡忡,写完信后,一时没注意,直接卷起纸笺,墨汁晕染开,手上沾了大片墨迹,黑乎乎的。
半夏捧来铜盆热水,服侍她洗手。
李旦的书信搁在书案上,她气哼哼打开看。李旦每天一封书信,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瘦了还是胖了,嘘寒问暖,什么都要问到,就是不说什么时候来接她。
手上这封书信和以前的一样,内容相差无几,字迹清晰端正,清隽挺秀,是李旦亲笔所写。
她擦干手,铺纸准备写回信。
李旦走得很匆忙,临走之前,他扣着她的双手,抓得非常紧,再三叮嘱她留在九成宫,无事不要下山,更别想偷偷溜回长安,杨知恩留下既是保护她,也是看着她,不让她乱跑。
她的手腕被他抓出一道道红痕,过了很久才消。
一开始她和李旦赌气,好几天不回信。
李旦那几天的信就会突然变多,有时候一天好几封,送信的家仆刚刚快马奔至山下,身后又响起马蹄声——另一个家仆也赶到了。
家仆们面见裴英娘,含泪说郎君收不到她的信,如何辗转反侧,如何不能安眠,如何辛苦煎熬,人都要瘦脱相了……
她想到李贤对李旦的态度,很快心软,阿兄要应付李贤,要为李弘举哀,要试探李治为什么态度大变……
他是那种什么心事都藏在心底的性子,没人在旁边开解,肯定过得很辛苦。
她不敢再耍小脾气,每天老老实实一封回信,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到底能让李旦安心。
“秋意渐深……望兄珍重……强饭为佳……妹诸事安好……”
微风拂过,吹动庭中翠竹沙沙响,裴英娘写完回信,交给送信的家仆。
想了想,把前些时自己亲手做的五毒香囊、五彩丝络一并拿出来,托家仆送回去。
她知道李旦为什么要她单独留下来陪伴李令月,正因为知道,才会生气。
她不怕蓬莱宫的风云变幻——即使李治可能真的不喜欢她了,她也不会伤心太久,九成宫的这段寂寞辰光,她完全想通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已经做好准备,可以正面长安的风风雨雨。
大雨滂沱。
阿福身披蓑衣,行走在崎岖泥泞的山道间。
仆从们驱使载着货物的果下马,默默跟在他周围,山风凛冽,没人说话,连一声咳嗽也无。
壑谷陡峭幽深,一个不慎,脚下一滑,摔下峭壁,就是粉身碎骨。
阿福抬头望一眼云遮雾绕的山顶,雨中的山峰秀丽挺拔,没人看得出巍峨壮丽的山顶,竟然藏着一座土匪窝。
其实他早就找到蔡净尘了,可是他不敢告诉娘子。
蔡四疯了。
他撇开商队,一路逃窜进深山中,走到哪儿,带领灾民攻打县城,拆掉庙宇和富户的庄园,融化金身,劫掠财宝,救济百姓。
从老百姓的角度来说,他做的是好事,于阿福来看,却是愚蠢至极。
他可以告发贪官,可以逼迫豪门捐献物资,唯独不能举起刀枪,和朝廷作对。
蔡四没有死……但是娘子的得力助手蔡净尘非死不可,堂堂相王妃,可以纵容家仆跋扈,杀人放火,都是小事,唯独不能倚重一个率领山民对抗朝廷的匪徒。
从他的长刀砍死第一个朝廷命官开始,他不可能再回到娘子身边。
蔡四一定有苦衷……阿福深信这一点,他不是那种会为几个灾民就热血上头,冲击府衙的莽撞少年郎,他感情冷漠,从来不关心其他人,自始至终,只效忠娘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抛弃大好前程,钻进山里当匪头子?
队伍突然停下来,前方一阵骚动,果下马发出躁动不安的嘶鸣。
“怎么了?”阿福抹把脸,擦去雨珠。
商队的人惊慌失措,一路连滚带爬,“前面有土匪!”
护卫们立刻抽刀拥上前,山路狭窄险峻,遇上土匪无路可躲,只能硬抗。
阿福裹紧蓑衣,冲到队伍前列。
土匪的目标不是他们。
前方一处峡谷中喊杀震天,一伙粗衣麻布的匪徒冲入队列齐整的商队,很快把商队搅得七零八散。
商旅们哭爹喊娘,顾不上价值连城的货物,抱头鼠窜。
他们的脚步哪有山匪的刀快,刀光闪烁间,就像切菜一样,咔嚓咔嚓,到处是滚动的人头和一簇簇花朵一样盛开的血液。
领头的山匪手执长鞭,横刀立马,气势万钧。
他没有动手杀人,只静静地立马坡前,俯瞰着峡谷。
然而所有人看到他,都面色大变,嚎啕大哭,仿佛马上之人并非一个偏于瘦弱的俊秀少年,而是地狱修罗。
阿福目龇欲裂,就算那人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匪头是蔡净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起发,没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