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林不受他话语相激,向前一步又问:“你到底为什么支持刘瑾推新政?告诉我你的理由,你说,我就信!”
谷茗殷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转,嘴唇有片刻的松动,终究又闭上。
越皓林胸口起伏,咬牙道:“好,这个你不说。那你告诉我,圣上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要不要回来?’”
他说这话时,谷茗殷的眼珠迟缓地错动了一下,突然抬头朝他展颜一笑,竟带着孤寂的凄美,越皓林瞬间愣住。
“我本姓梁,生父是通政司的七品小吏。当年生父巴结刘瑾,把祖传的一支茶壶献给刘瑾,他将茶壶装在一个礼盒里面,把盒子拿给刘瑾,可是刘瑾打开盒子时,那个茶壶断了把。”
谷茗殷视线安静地投进越皓林的眼里,将自己的哀伤也传达进去。
“父亲不知已闯了大祸,只可惜毁了个古董,回头再找一件补上就行了。我入宫以后才终于明白,给一个阉人送一个断了把的茶壶,那是怎样的羞辱。”
谷茗殷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决然听不出一丝喜悦,他接着说:“我那时刚五岁,是家中幺子,极受父亲宠爱,又因从小聪慧,常被父亲带去同僚面前炫耀,每每炫耀完,得了大人们的赞誉,父亲都会给我买糖吃。所以那天看见家中来了客人,便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越皓林静静听着,面露沉痛之色,他不知道故事的全部,却知道它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谷茗殷声音有些颤,“父亲果然又在刘瑾面前夸耀我,说我两岁能识字,四岁能文章……刘瑾问我名字,我说我叫“茗殷”,茗是茶叶晚摘的茗,殷是作乐之盛的殷。刘瑾听后笑容古怪,说:‘既然是好茶,还是早摘得好。’”
谷茗殷满脸痛恨,咬牙道:“我后来总算明白,他那句‘早摘得好’是什么意思。他当我年纪小不懂,其实我一直……”
越皓林突然抓住他胳膊,“你是梁茗殷!”他突然想起这个名字。
谷茗殷抬眼看着他,眼里带了些疑惑,“你以前听过我。”却是肯定的语气。
越皓林的神态实在太明显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眼睛都泛了红:“梁家幺子茗殷,两岁识字,四岁能文,五岁能诗……”
少年时的林皓月喜欢舞刀弄枪,他的父亲身为太傅,每每对他的学问不满时,都要拿梁家幺子训斥他,说他连个五岁小儿都不如。
越皓林声音都在抖,“父亲还说,等梁家幺子六岁时,就要收他为学生,不然这一身学问都要后继无人了。”
谷茗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中滚落了一大颗泪珠,他突然朝越皓林的撞过去,照着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撕心裂肺的哭喊都被越皓林的皮肉和衣服闷进喉咙里,发出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嘶吼:“就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儿!再过几天就是我六岁生日!就差了那么一点儿!”
他咬得实在狠,却不及他心中疼痛万分之一。越皓林槽牙紧咬,用另一只手轻抚他后背,一下又一下,坚定而温柔。
谷茗殷停下嘴,伏在他的臂弯里呜呜哭得像个孩子,越皓林揽着他肩膀后背将他抱进屋里。
——“咔!”
镜头和灯光都关了,徐遥却还在林兮和怀里哭着,没了剧情的限制,徐遥终于能释放出声音,嚎啕哀哭,比戏里的谷茗殷更直接、更单纯。
虽然是戏里的情绪,但是林兮和听着徐遥这样哭,还是心如刀绞,陈导和其他工作人员在一旁静静等了半晌,见徐遥还是大哭不止,陈导只好走过去亲自安抚,却惊讶地低呼:“兮和,你怎么也哭了!”
林兮和怔怔抬头,突然晃过神来,抹了下眼睛,“让他传的。”
陈导沉思,“要不刚才的镜头重新来一遍?让越皓林也跟着哭一哭,怎么样?”
林兮和看眼还在自己怀里抽噎的徐遥,实在是心疼,十分不想让他再来一遍。
柳副导把ipad递过来,让他们看刚刚拍的,镜头里的越皓林眼睛里泛着红血丝,眉峰蹙出一个痛苦的纹路,眼睫不停颤抖,是一个心疼到泫然欲泣的表情。
林兮和松了口气:“这样也可以了,比真哭了要好,你说呢?”
陈导又看了两遍,点了头,“行,那继续下面的。”又赞赏地对林兮和说:“兮和,我觉得你演技又精进了。”
林兮和垂眸看着还在自己怀里哀哭的人,他能有这种发挥,全因为和他对戏的是徐遥。
陈导又拍拍徐遥肩膀,“小徐,调整一下情绪,去补个妆,我们接着拍下面的了。”
徐遥从林兮和怀里起来,垂眸点点头,走向化妆间。
林兮和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虽然他手里拿着剧本,两眼却是放空的,默念到两百,立马扔下剧本站起来,压着步幅朝化妆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