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郡府君为政宽仁,不欲起大狱。我要你写下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治你的罪,也不是为了治你阿叔的罪。前阳城长郑促认罪后,还印绶,自辞去。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和你的阿叔若能像他那样,从此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不也是很好么?”
“县、县君,不,前阳城长没被巡察捕拿处死么?”
周澈笑道:“我有什么权力处死人?我杀的这些人都是因为他们负隅顽抗,刀兵相向,不愿束手就擒,企图对抗国法,故此我不得已而才杀之的。前阳城长郑促知错能改,而且服罪的态度非常好,自愿还印绶,愿意辞官归家去,我还有何杀他之理啊?”
沈纳颤抖着取下腰间的印绶,高捧到头,跪在地上,膝行至周澈座前数步外,伏下身子,说道:“小人亦愿还印绶,辞官归家去。”
“不急,不急。咱们先去见见你的阿叔。”
周澈长身而起,绕过他,大步走出堂外。荀攸、田丰、周仓、孙信等人紧随其后。沈纳逢此大变,反应有点迟钝,在堂上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连忙爬起啦,小跑着跟上了,心道:“要去见我阿叔?”适才为了保命,他写下了不少沈汛的不法事儿,这会儿暂时性命无忧,不禁有点后悔、惶恐,生怕沈汛知道了这件事。沈汛可绝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
……
周澈出了县衙,大约是听轻侠们说的,衙外的百姓已经知道了郑促辞官之事,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数百上千人齐齐跪拜在地,大呼道:“周家潜龙,行县讨奸,乡长灭季,巡察黜贪,为民除害,席不暇暖!”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很多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以前根本都没有听说过周澈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周澈的感恩戴德。老百姓总是最实在淳朴的,谁为他们办了好事,他们就会记住谁。一旦记住,就永远也不会忘记。
周澈怀着这样的感慨上了车,感慨之外,却又有点奇怪。
县民们高呼的那句话:“周家潜龙,行县讨奸,乡长灭季,巡察黜贪,为民除害,席不暇暖!”,意思很明白,显然是在赞美周澈。说他为给百姓除害,急不可耐,正如他当年在乡间,也是刚上任一个月就诛灭了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季氏。
可问题是:这二十四个字,尽管通俗,却文雅,绝不是普通不认字的老百姓想出来的,而且,从周澈进入县廷,再到周澈出来,中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左右,就算老百姓中有儒生,也不一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编出这么一段流畅通俗,又不失文雅的歌谣来。
周澈狐疑地琢磨了会儿,一抬头,瞧见了对面荀攸似笑非笑的脸,登时恍然大悟,说道:“百姓们唱的这首童谣,应是出自公达兄之手了?”
“不错。”
“却是为何?”
“你这次巡察讨奸,整顿颍北,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颍川离洛阳不远,郡里许多官吏、豪强都和京都的权贵有或多或少的关系,比如这阳城沈汛,他的女儿是赵忠侄子的小妻。你这几个县走下来,定会得罪不少人。你周氏虽是天下名族,然受党锢,族中人久不为官,闲散在野,于朝中并无得力的臂助。得罪了这么多人,朝中又无援助,你如何自保?袁家?你毕竟是姓周啊!我思来想去,唯有给你散播童谣一途。有了万民的称赞,朝中奸佞就算想动你,也要考虑一二了啊。于短期内,亦足可自保了。”
周澈听完后,很是感动,说道:“卿又是帮我出谋划策,又是想办法帮我自保,太爱我了!澈不知何以为报。”
荀攸笑道:“卿以知己待我,我自以知己相报。”
车外,百姓的欢呼声不绝於耳。
周澈笑问道:“外边这么多百姓,你是怎么教会他们的?”他对此的确有点好奇。
“我没有教他们。”
周澈愕然:“没教?”
“我教的是谢里的百姓。谢里的百姓大部分都跟着咱们来阳城了,他们与本县的百姓是同县人,混在一块儿,一个人会,就是十个人会,十个人会,就是千百人会。”
周澈侧耳倾听车外童谣,听着他们发自肺腑地感激欢叫,听着甚至有妇人、老人喜极而泣,听着小孩子们奔跑的脚步声、喜悦的唱谣声,对比他上次来暗访时县中的死气沉沉,一时间,他胸怀起伏,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我只不过赶走了一个贪官,是我该做的事儿,百姓们就如此感恩欢快。这趟来阳城……”
“怎样?”
“我便是死在这里,也是值了!”
……
来到沈汛家外,沈家宅门紧闭。
一个侍从轻侠爬到树上,向内观看,见偌大的院中站满了持刀拿弩的护卫。却是沈汛已得了消息,召集来了人手,欲要顽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