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文年间的官道几乎被络绎不绝的人群踏的要沉土数寸,加上携族南奔的世家贵胄举族迁移,动则便是数十辆堆满家族积财的马车围泄,半个时辰也难行十丈。
十六条官道上的人群就如十六条长龙铺设长驱,没有尽头。
一队马术娴熟的轻骑从一边的林径小道穿插进了官道之中,又是一阵嘈杂的哭喊叫骂,一个壮实汉子险些被为首的马匹冲撞,踉跄向旁边倒去,一连磕碰了数个人还险些摔倒,已经焦躁难安的汉子抄起幽州口音正要破口大骂几句,只是扭过头刚挽起袖子见到这一队轻骑身上的甲胄和悬挂在搁架旁的长枪马戈后硬生生把嗓子眼里的粗鄙话语又吞了回去。
附近的人都扭过头看向这队横冲直撞出来的轻骑,比起在路上见到的其他官军要显得狼狈太多。汉子低斜着脑袋打量这伙官军骑卒,心里未免不腹诽几句譬如只敢跟手无寸铁的平民白身摆架子,也不见去北塞和匈奴拼命之类的话。
这队轻骑比起在路上见到的其他官军要显得狼狈太多,没个人身上都占满了泥水和已经干涸至发紫的血迹,若不是头盔上的鲜明翎羽和作伪不了的兵器,这汉子都觉得是不是从哪扒了几个死人官军衣服滥竽充数的难民了。
更让他奇怪的是为首的那个骑士怀中还抱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
看到一眼望不完的拥挤人群后,为首的骑士无奈苦笑一声,回过头看向其余几骑,多年的默契使得很快有人回道:“河套平原离这倒是很近,不过怕是走不成,匈蛮的马蹄跟催命鼓一样,这时在转道只怕就撞个正着。”
为首骑士苦笑更甚,不置可否的回过头用旁人不可察的声音低语道:“我们能死,可这孩子不行。”
他咬牙微微张开双唇牙尖碰破了嘴皮的血泡:“燕阳府最后的血脉必须得活下来!”
其余十七骑心有灵犀,不等他发话,手已经触摸到了剑鞘之上,准备以利刃开锋,挤出一条道路。
从北塞辗转两轮又往返回燕阳郡带出马昊明幼子的陆麈摇了摇头,能在匈奴百万马蹄下杀出一条血路来不可谓不是个奇迹,直到现在他仍不明白为何将北塞城门大开的燕云军会打开关隘让他带着这燕阳遗孤逃出生天,全因姬老头的一念之仁?还是因为设计坑杀十万燕阳铁骑后怕受天谴而留了一手?
陆麈摸了摸自己扎手的胡茬把方才咬破的血泡擦去,索性不再去想这理不清的头绪。
突然出现在官道上的十八骑很是乍眼,没等陆麈拿定注意就从人群中挤出个体态富阔的锦帽胖子,手里攥着一袋沉甸甸的钱囊冲到陆麈马下喊道:“将军!将军!可能帮在下闯出条道路来,让我这十辆马车先过!”
陆麈置若罔闻,眼瞧这脸上满是不知是汗是油的肥阔胖子挡在陆麈马前,他身后的骑士抽出长剑横在了胖子鼻尖,无数豁口的刃面距离胖子不过寸许距离,吓的胖子一个哆嗦脸色从红转白,手里的钱囊也随之落地。
利刃在前,这胖子生硬的挤出个笑脸,双颊旁两坨肥肉几乎埋没了眼缝,比起刚才的焦急多了些敬畏开口道:“这位将军,我是渔阳郡柳氏的管家,可能帮在下一个忙,护送这十辆马车,定有重谢。”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钱囊,露出金灿一角,见陆麈毫无动弹狠下心道:“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重谢!渔阳柳氏名冠一州,事成之后百两黄金奉与将军手上!”
陆麈这才回过神,看了眼还在熟睡的马泽鸢问道:“就是前朝出了两位尚书的柳氏?”
胖管家闻言后露出倨傲神情,柳氏之名于幽州就如金家之名如凉州,就算是坐井望天的斗升小民也如雷贯耳,平时就算是渔阳郡郡府的官吏见他这个偏房管家也得笑脸相迎,陆麈这话一出,精于人情世故言语往来的胖管家笑脸更甚,轻轻点颌道:“正是!这十车装的都是我柳氏珍藏百年的古籍文墨,价值连城。”
胖管家见到横在面前的剑退缩回去,已然恢复在柳氏大宅中左右逢源的状态,看着高坐马头的陆麈眼神又多了一丝鄙夷和不屑。
“价值连城?”
陆麈戏谑,身后十七骑同时爆出爽朗大笑。陆麈俯下身,拿手敲打胖管家的锦帽道:“那你何不去试试用这十车价值连城的东西和匈奴换回九塞城墙?这样你们也不用逃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