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九)
庆历七年的八月末,便在展昭伤势差不多收尾全的时候,在下收到一封从城外捎来的信函,是过去游走四方时认识的一名同业写来的,内容大约表示他那阵子听说西边出现了一批宝物,想邀我一齐去鉴定看看,期待能发笔横财,并表示他人已在北上的路上,想与我相约在京城碰面。
鉴于那一年下来,在下几乎都龟缩在汴梁城内,未曾出城做过生意;加上彼时,离当在下初碰上铁面怪人之事已过去了大半年,虽这铁面人的背景十分可疑,可除初头听闻有人打探过我消息以外,便再没出过什么其他的事情,想来该是他那一方已认为我身上无甚好探究,早对我没了兴趣,那我也再无需有一直紧贴在开封城里避难的理由了。
也该是时候出去做一趟正事了。
因此我略为思索过后便答应了这名友人的邀请,包袱款款,待他人抵东京之时,同他一齐出发往西而行。
(一三五〇)
可惜这趟鉴宝之旅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现场实看过后,发现那批号称为宝物的东西不过是一批次级品,千里迢迢地运往他地包准亏本。
安慰完踢到铁板不良于行的同行后,我与他一起在当地找到了几样还过得去的商品做补偿,便与他分手告别,各奔前路。
生意上事处理一段落,我却往山里回了一趟。
扫祭完了师父的坟墓后,我坐在师父的坟头前,与自家已逝的师父,聊起了离山闯荡的这几年来发生过的各种趣事,又同他提了前些日子,外头出了个仿冒他掌门徒弟的冒牌货之事,聊到自己对他两个得意门生的感想、抱怨他拉我入门却不曾交代清楚门派的概况,害他小徒弟像个井底之蛙一般大惊小怪频频出糗。而且他怎么没将长保青春不老的秘籍传授给我,将来不是得害他的小徒弟变成师门中第一位显老的人,真是太揪心了……
说到最后,心情格外澄透。
这名初见时便已百余来岁的老人,曾经尽其所能地给了他小徒弟立足并可安稳于这片土地过好日子的所有基础,历经五载,这些种子生根茁壮,如今已收获了丰稳的果实。
五榖不缺,生活良足,且有好友关照。
彼时的我对于自己当下的生活,实则已无甚可为不满。
奠祭了最后一坛带上山的陈年美酒,我离开了墓前,往师父的宝库里翻找了三天,没发现之前因热得厉害而梦想过的寒冰床之类的避暑圣物,倒是找出了一块朴实的温玉,放在手心中通体温润,揣久了隐约还能长持几分神奇的暖意,这岂不是跟传说中弱效版的暖暖包有异曲同工的效力?
想到冬日将至,我很果断地将它塞进胸前的暗袋之中……说不准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呢。
(一三五一)
在山中小屋回味了几日过往的时光,转眼间时序已推进十月末旬。初雪已覆地,山中添寒色,北风卷地草木枯,时闻折竹声。
某日,我到山下小镇采买一些备用品准备回山囤积,以免下回随性上山后不小心得陷入无生活物品可用的窘境。
出了小镇以后,沿着近郊而行,心里正盘算近日欲返回开封府,眼角一瞥,却瞄到小道旁不远处的浅溪里头,似乎载沉载浮地漂流着一物体,走近一瞧吓了好一大跳!
——哇咧,这载沉载浮的物体看起来不是一个人嘛?!
赶紧脱鞋卷袖撩起摆子,直奔进溪里去抢救生命!
连拉带拖将人捞上岸后,翻过此人的正面一看,瞬间惊得差点要魂飞魄散——
「——展昭?!」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应该是展昭的人,身着便服,双目紧闭,早已失去了意识,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脸色被入冬的溪水浸得白惨,唇畔血色尽褪,衣襟上晕染了一大片的血渍,鲜红刺目,与他面上的苍白形成强烈对比,看得人心惊胆战。
我控制不住发颤地往他脉搏上探……微弱而缓慢,但好在仍在跳动——
赶紧扒了他湿透的外衣罩上自己的氅衣,将怀中生热的暖玉往他身上一塞,打包人上马后急急回头往镇上疾去。
(一三五二)
山下小镇,林氏医馆。
我听着馆长林老大夫的诊断报告,心里莫名便很有怒意。
馆内坐镇的林老大夫表示:伤员的胸口和臂上皆有刀伤,堪堪擦过要害,位置凶险的很,而且伤口不浅,失血不少,后来又在冰寒的溪水中浸得略有失温,入夜后可能要起高烧,嘱咐我需小心看顾。
所幸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是伤患的身底不错,伤势若照顾得当应不致有性命之忧。林老大夫扛招牌跟我挂保证,要我尽可稍安下心来。难处理的倒是伤患的眼睛,因沾上毒物视力受损,毒性若一日不得解,恐怕就得当上一日的瞎子。
然后林老大夫便开始为自己的医术找借口:曰此毒他并非是不能解,可不明毒方难以对症下药,则纵使他扁鹊老手再妙,大概也是难以回春……将解不了毒的责任推拖成全体大夫的共业,抽出金针表示他仅能暂时以针先封住毒性稳定伤患的情况,最终解决之道还是需寻得施毒之人求解方。
我听完:「……」
说了一堆最后结论还不是一句废话……有解方我还要靠什么大夫,直接上一趟药堂抓药不就了事了么?
先不论心中对此名林老扁鹊的医术是如何腹俳,我表情复杂地看回平躺在床上的伤美人,内心简直想对他飙粗话!
——这家伙不是在中秋时才向人保证过,曰以后外出公干时会更加小心谨慎注重自己的安危,不再让我们有念叨他的机会么?!
怎么承诺后才没隔几月,就又把自己弄成这番又伤又毒写满一身惨字的模样了?!
这回还更夸张,直接就把自己给玩残了!!
都跟他说过了就算是为了办案,也不能办到连命都不要了啊!不知道人一旦死了才是什么都再做不成了吗!!
(一三五三)
我压抑着心中咆啸,待林老大夫替展昭做完疗程,掏出了几锭银子拜托老大夫替展昭寻几套干爽的衣裳替换,并请托能否让我等在医馆中留住上几日……一来因展昭的状况实在不宜再移动,二来也因这几日他身上若有何紧急状况,住在医馆内也方便处理。
正所谓有钱办事事事通,世间上大约是没几个会特意跟阿堵物这种俗物过不去的神人。
反正医馆内不缺空房,林老大夫惦了下银两的重量后,爽快答应了我的请求,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间空房给我们安置,还派来名少年仆役供我差遣,主动让药童取药后直接帮我们将药煎好,再送进房来,颇有几分在接待贵宾的架势。
至夜上半,展昭的体温果然如大夫所说的异常窜高,我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盯在床侧片刻不敢稍离。
湿凉的布巾降不下他周身的热度,他眼上虽裹着一层白布,却仍掩不住他眉间的紧蹙,似乎在昏睡中也不得安稳,忍抑着苦痛,偶而烧出的几句梦呓,却是念念不忘着公事。
「……大人、包大人……」
此人低吟最多遍的便是对包大人的呼唤,由此可见其对包大人的思念,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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