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面上果然露出一丝失望,我明白,她是希望我也如宣华一般,这样取悦他,这样对他说,而我没有,我没有任何准备,甚至连一个花灯都没有做,这些日子,我满心里全是昭儿身上的毒。
看着宣华微微嵌了得色的双眸,我陡然心惊,杨广越是宠她,恐怕我就越难将其铲除。而昭儿的仇,不得不报。
微微握了握手心,长长的护甲刺痛肌肤的感觉令我清醒过来,不再怔立当场,而是含了最亲切和善的笑意,言道:
“夫人虽在病中,却心思精巧,令本宫汗颜,如此美丽的荷花灯,夫人该是准备了许久了吧?竟是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实实令大家惊喜。”
我更想说,这样大的气派,这样巧夺天工的构思,该也是费了不少银钱吧,但杨广自登基以来,一改往日的俭朴,奢侈之极,哪怕千金买一笑,他也绝不吝惜,我此时自然不能自找没趣。
心中有丝隐忧,如此下去,即便大隋国力财力充盈,又怎禁得起坐吃山空?
罢了,这也不是我所能管得了的,眼下最要紧的是昭儿。
“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不过倾己之力,以求陛下愉悦罢了。”宣华夫人盈盈一笑,嘴角噙满了得色。
“爱妃如此用心,朕必有重赏!”杨广揽紧了宣华,看着“皇上万岁”四个占据了半个金麟池的大字,满面欢喜。
方才射向我的嫉妒眼神此刻已牢牢落在了宣华身上,自然也有惊叹她心思细致,或对她用尽心机争宠不屑的。
前有焰火,后有荷花灯,众人已饱足眼福,再也无心留恋其他花灯与灯谜了,且天色已晚,有的妃嫔已有倦意。
看眼前情景,今夜杨广必不回永安宫了,我担忧昭儿,想到阿及可能会带解药来,杨广不来也好,方便我行事,于是蕴了笑意,缓缓言道:
“陛下,臣妾这困劲又上来了,天色也太晚了些,臣妾就不便奉陪了。”
杨广本也无心再赏花灯,于是言道:
“好,诸位爱妃愿赏花灯的,就继续不赏,朕也乏了。”
言毕,揽了宣华往永福宫缓缓行去,一众妃嫔见没了皇上,哪还有心思赏花灯?俱怏怏而归。
我急急回到内殿,见盈袖正在门口等候,见我回来,忙浅施一礼,捧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言道:
“娘娘,宇文大人叫奴婢把此物交给娘娘。”
我接过白玉瓶,仔细瞧了瞧,又打开瓶口闻了闻,并无任何气味,只是颜色却是乌黑如墨。于是言道:
“去传德生来。”
德生很快被传至我的面前,他面色蜡黄,困意未消,跪在地上懒懒言道:
“娘娘何事传唤小的?”
这样病怏怏的懒意与昭儿如出一辙。
我本来打算把解药放在德生的饮食里,让他在无知无觉中喝下,是生是死,便听天由命,可是看到他活生生跪在眼前,我又觉自己实在过于残忍,纵然他只是一个太监,却也是血肉之躯,在生与死的关头,他又与我们有什么不同呢?
他有权力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即便要死,也该叫他死个明白。
“德生,你起来吧,最近身子如何?”想到自己所行之事,我的声音不自觉中已变得十分轻柔。
德生起身回道:“劳娘娘费心了,奴才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打不起精神,但奴才一定会尽力竭力侍候太子的。”
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倒是在怕我会因他身子有病而把他撵了出去。
“其实——德生你不必隐瞒,也不怕害怕,本宫这里有一瓶药,你服下去,或许就能恢复到从前,也或许——”我拿着白玉瓶,手却不知往哪里放好,口中斟酌着言词。
德生看一眼我手中的小瓶,先是疑惑不解,后见我吞吞吐吐,却又说不出什么,顿时有些了悟,含了几分热泪,言道:
“娘娘是叫奴才为太子试药么?奴才知道娘娘宅心仁厚,即使是奴才这般卑贱之躯,亦不忍伤害,可是奴才本来就是太子的试食啊,试药亦是职责所在,娘娘不必有所顾忌。”
我心下感动,德生虽猜出我手中有可能是致人死地的毒药,却也甘愿冒险一试,那神情,又岂是装出来的?于是心中更加怜惜与愧疚,言道:
“你要清楚,此药吃下去,生死便由命了,再无转圜的余地。”
德生再次伏下身子磕头,面色坚决:
“娘娘放心,奴才一向命大,绝对死不了,此药若能医好奴才的病,奴才必对娘娘忠心不二,以报再生之恩,求娘娘赐药!”
我亲自从白玉瓶中,倒了一小杯浓黑的药汁,递给德生,德生感激得双手接住,眼泪已流了一地:
“娘娘,奴才的枕头芯里放了些银子,都是奴才这些年在从月俸里攒下的,若是奴才出了意外,还求娘娘看在奴才侍候太子殿下一场的份上,派人把银子送给奴才的老母亲,殿内局的赵和公公,是奴才的同乡。”
我心中再次生起恻隐,德生上有高堂未孝,我又怎忍心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德生,如果你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本宫一样会赏你金银,送与你的母亲。”我道。
德生呵呵一笑,眼泪却在笑声中滴滴震落,忽然一仰脖,把药汁一饮而尽,把杯子双手上奉上,言道:
“娘娘,这是奴才的职责,能得娘娘怜悯,奴才死亦无憾了。”
我强忍着泪意,言道:
“德生,本宫代昭儿多谢你了,你放心,明日本宫就派人给你母亲送去银两,担保让她老人家一生无虞,你还有什么心愿?本宫会尽力帮你达成。”
德生摇摇头,言道:
“娘娘,奴才只愿太子殿下尽快好起来,别无他求了。”
我心中对德生的敬重与歉疚更深一层,但愿苍天保佑,此药无误,解救出德生与昭儿。
“好,你的忠心本宫已记下了,你且下去休息吧,此药是慢性药,要过个一两天方能看出反应,你与太子是生是死,唯有看此一举了。”
德生笑中含泪,感激道:
“奴才从未遇到过娘娘这般心肠的主子,死也值了。”
言毕,缓缓退步离开。
我唤来狗儿,言道:“你搬去与德生同住,若他有任何不适的症状,你速速来禀报于我,切记,此事不可惊动旁人。”
两日后,德生精神焕发,与前几日的病怏怏判若两人,我喜极而泣,激动不已,问道:
“吃了药后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德生摇摇头,也是十分高兴:
“回娘娘,刚服药时,奴才身上痛了一阵,然后就浑身舒畅了,奴才多谢娘娘再生之恩!”
言毕,连磕三个响头。
“平身吧,德生,这几日你暂不要随意走动,回屋歇着,外人面前,仍要声称身体不适,切莫给人看出来。”我吩咐道。
尽管是在永安宫,但我必须处处谨慎,难保宫中没有第二个芹儿。
“是,娘娘。”德生站起身来,答应着,眉目之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又道,“娘娘,这药极苦呢,奴才口中到现在仍是涩涩的,不知道太子殿下能不能吃得下?”
“要不加些蜂蜜调匀了再给太子殿下吃?”盈袖言道。
“不必。”我断然拒绝,心中不是不心疼,只是若是昭儿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下,将来又如何在宫中立足?又如何能君临天下?我终归不能照顾他一辈子,他需要磨砺,若是一味的宠他纵他,恐怕是害他。
从白玉瓶中倒出解药,看着这一小盅浓黑的药汁,心内打定主意,唤醒昭儿,言道:
“昭儿,母后手里有一盅药,很苦,但你喝了却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你愿意喝下去么?”
昭儿半睁着眼,小小的脸枯黄瘦削,眉头拧在一起,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声音虚弱,言道:
“母后,儿臣不怕苦。”
“好,不愧是本宫的好儿子!”我含泪抱起昭儿,把药一勺勺喂给他,看着他几乎苦到变色的小脸,以及强忍着往下咽的痛苦表情,我心中更是痛恨不已,我会记住昭儿此刻的痛苦,我更要昭儿也记住他所遭受的一切。
我不会叫他去仇恨谁,但我要叫他记住,将来他是要做君王的人,如果连这点隐忍都做不到,恐怕就算是我拼尽全力护他周全,亦是无用。
盈袖与狗儿站在一侧,泪流满面,我却咬牙坚持,我的孩儿,既然生在皇家,母后便只能教你隐忍与坚强。